第十二章 叫嫂子
桑稚突然有點後悔。
她今天要是不去找段嘉許,下班後乖乖地回宿舍,此時桑延大概也不會撞上這一幕。如果事先知道桑延要來,他們還能從長計議,還能再想想要怎麼坦白,才不會讓他覺得太過難以接受。
此時的狀況,三個人像陌生人一樣,沉默又尷尬地往桑稚宿舍大樓的方向走。
桑稚走在中間,也不敢靠段嘉許太近,而是更偏向桑延。她總是往桑延臉上瞄,心臟仍撲通撲通地跳,心頭還莫名其妙地浮上一點愧疚感。
她垂下腦袋,暗自代入桑延此時應該有的想法──跟妹妹冷戰接近兩週,終於騰出時間過來宜荷打斷她的腿。他千辛萬苦地趕到妹妹的學校,卻意外看到她跟自己的兄弟手牽著手的場景。
妹妹跟兄弟在一起。
在一起就算了,兩個人卻同時瞞著他,他毫無察覺,還總是找這個兄弟去照顧妹妹,像個傻子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好像是有點……
桑稚舔舔唇角,忍不住道:「哥哥,我之前就想告訴你的,我有傳訊息給你,但是你把我封鎖了。所以你就沒看到。」
桑延像是沒聽到似地,吭也不吭一聲。
「給你看,」怕他不信,桑稚翻出手機,從封鎖名單裡把他拉出來,「我這裡還有紀錄。」
桑延舊事重提:「研究生?」
桑稚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一下,她硬著頭皮說:「我想先給你一個心理準備啊,先跟你說我找了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男朋友,然後再慢慢告訴你……」
桑延懶得聽她廢話:「到妳的宿舍大樓還要走多久?」
「快了,再走幾分鐘。」桑稚抓抓頭,遲疑地問:「你要幹嘛?」
桑延沒回答。
桑稚只好看向段嘉許求救。段嘉許對上她的視線,笑了一下,安撫她:「沒事,我等一下跟妳哥解釋。」
桑稚總感覺這氛圍有點嚇人,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本以為桑延頂多會覺得詫異,也不至於生氣。她又看向桑延,想強行挽回一下局面:「哥哥,你今晚住哪裡?」
桑延輕蔑地嗤了聲:「關妳什麼事?」
桑稚覺得腦袋都要炸了:「你不會是要打人吧……」
桑延:「呵呵。」
「到底有什麼關係啊?你要是看上我朋友,」桑稚努力地說著,「我也可以介紹給你啊,我一點都不介意的。」
桑延極為冷漠:「犯不著,我有對象了。」
「……」
「不是,男未婚女未嫁的,你的反應怎麼跟我找了個已婚的一樣啊!」桑稚說,「我們年紀也沒差很多啊,又不是十七歲。」
他們恰好走到桑稚的宿舍大樓下。
「這棟?」桑延無視她的任何話,下巴抬了抬,「不用我教妳怎麼進去吧?」
「……」
段嘉許也開了口,溫和地提醒:「回去吧,不是還要跟媽媽視訊嗎?」
這氛圍極其古怪,他們像是在等她走之後要開始做什麼事。
桑稚覺得格外不安,一步都不敢離開,繼續說著:「而且你跟嘉許哥認識那麼多年,也知道他人品很好吧……」
桑延的聲音毫無情緒:「我知道什麼?」
「……」
說了半天他就是聽不進去,桑稚費盡口舌都沒半點用處。她覺得既氣惱又理虧,只能耐著性子說:「我都跟你說了,我已經準備要告訴你了,但是你把我封鎖了。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啊,只是談戀愛。」
「嗯,不是大事。」桑延敷衍,「回妳的宿舍去。」
桑稚快瘋了,只能丟出一個提議:「我今天不回宿舍睡可不可以?」
桑延:「呵呵。」
「……」
她覺得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也覺得這兩人再怎麼說也都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應該是講道理的。況且,桑稚從小到大惹桑延生氣的次數沒有千次也有百回了,他也沒試過跟她動手,頂多是教訓她幾句,沒有更惡劣的行為。
抱著這樣的想法,桑稚又替段嘉許美言了幾句,但最後還是讓了步,乖乖地回宿舍去。她小跑著上樓,進到房間之後立刻走到陽臺,扶著欄杆往下看。
她看到兩個男人已經在往校門口的方向走,中間隔著一公尺左右的距離。
她這麼看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交談,但看上去好像還滿和平的,好像確實是在講道理吧。
桑稚鬆了口氣,直到看不到他們的身影時才收回視線。
◇
此時此刻,樓下安靜走著的段嘉許和桑延,沒有一刻對上目光,兩人之間也毫無交流。
暑假夜間的校園安靜得過頭,一路上幾乎沒看到別人。兩人保持著這樣的狀態走出校門,然後又多走了一段路。
從這裡走到車站要穿過一條小道,平常還頗熱鬧,但一到暑假人就少了不少。空蕩蕩的街道,明亮的白色路燈,刺眼又冷清。
像是走到了一個極其合適的位置了,桑延突然停下腳步,舌尖用力抵了一下唇角。然後他側過身,毫無徵兆、用盡全力地往段嘉許臉上揍了一拳。
他毫不客氣,沒有一點顧慮。
順著這力道,段嘉許往後退了幾步,覺得半張臉都失去了知覺,像是被火燒般一片刺痛麻辣。他活動著臉上的肌肉,用指腹抹抹稍微裂開的唇角,笑了:「這麼狠啊?」
「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桑延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眼睛閉了閉又睜開,「你就不能把別人?」
段嘉許糾正:「不是把,是認真的。」
桑延嘲諷般地笑了一聲,火氣仍然沸騰。他轉轉脖子,伸手拽住段嘉許的衣領,用力往下扯,抬起膝蓋往他的下腹部頂:「我看你是瘋了。」
他的力道極重,段嘉許覺得全身都在痛,卻也沒反抗。他的額間冒出細汗,唇角一直上揚,他艱難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沒有用力?」
「……」桑延氣到胃痛,又往他臉上揍了一拳,「你覺得呢?」
段嘉許往後退,這次背撞到牆上,悶哼了一聲。
桑延把他扯過來,接著直接抬起腳。
兩人認識那麼久,從來沒打過架。這次是頭一遭,桑延就像是想要了段嘉許的命。打到最後,他自己也沒力了,靠在牆上喘著氣:「休息一會兒。」
段嘉許直接坐在地上。他的嘴裡全是血腥味,他往旁邊吐了口血水。聽到這句話,他眉梢揚起,也沒多說:「好。」
這場架讓桑延冷靜了下來。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子,火藥味漸漸散去。桑延淡淡地問:「在一起多久了?」
「一個半月,」段嘉許站起身,低笑道:「上次說打算去南蕪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是我不對,所以想當面跟你道個歉。」
桑延:「你是畜生?」
段嘉許:「大概是吧。」
「你要找個跟她一樣大的,或者,你就算找個比她小的,我都舉雙手雙腳贊成。」桑延說,「但我妹,桑稚,她國中你就認識了吧?把你當成親哥哥一樣,你怎麼下得了手?」
「兄弟──」
「滾,誰是你兄弟?」
段嘉許忍不住笑出聲,扯到唇角處的傷口,痛得聲音都啞了幾分:「好,哥,知道你無法接受,你要打我幾次都可以。」
桑延氣極了:「誰是你哥?」
段嘉許:「遲早得這樣叫,你適應一下吧。」
「……」
兩人直接攔了輛計程車。上了車,桑延仍覺得荒謬,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你到底在想什麼?」
「先不說別的,」恰好收到桑稚的微信,段嘉許低下眼,邊回覆著邊吊兒郎當地說,「小女孩長大之後還挺漂亮的。」
「……」桑延忍著想在車上打人的衝動,「你沒見過漂亮的?」
「真的,」段嘉許的目光未動,他在對話框裡輸入「沒事,不用擔心」,笑得溫柔,「還真沒見過我家只只這麼漂亮的。」
桑延把車窗降下,吹著夜風,把心頭頭的火氣也降下:「你家,只只?」
「好吧,暫時還是你家的。」段嘉許挑眉,「但遲早也是我家的。」
沉默半晌,桑延又問:「你認真的?」
段嘉許關掉手機螢幕,聽到這句話,他唇角的笑意收斂了一點,語氣也難得正經了起來:「不認真我才真他媽是個畜生。」
「好。」桑延不問清楚不罷休似地,「到哪一步了?」
「……」段嘉許側頭看他,這次沒回答,「不是,兄弟,這就涉及隱私問題了吧?」
空氣凝滯幾秒,桑延不敢相信,直直地盯著段嘉許:「這件事我問出來也尷尬,但我還是得問清楚,你做了什麼會涉及到隱私?」
見他誤會了,段嘉許差點被自己嗆到:「不是,兄弟,你想到哪裡去了?」
「……」
段嘉許:「我在你心裡的形象就這樣?」
桑延目光沒有移開,平靜地道:「說真的,是這樣。」
「……」
「還有,你一個接近三十的老男人,把我妹一個剛上大學的小女生這件事──讓我發現,」桑延冷笑了聲,「你的無恥原來是沒有上限的。」
段嘉許悠悠地道:「也就差個六歲零十一個月。」
「……」事情都這樣了,桑延也不可能叫他們分手,他收回視線,鬆了口,「你們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但是,你得注意點分寸。這小鬼在家是被供著養的。」
段嘉許笑了:「我知道。」馬上他又補了一句:「謝謝哥哥。」
場面定格住。
沒多久,車窗又升了上去,桑延猛地伸手,用力扣住段嘉許的脖子,額頭青筋都要浮出來了。
他們動作太大,駕駛座的司機忍不住問:「怎麼回事啊?」
怕司機恐慌,桑延抬起眼,按捺著火氣,非常體貼地補了一句:「大哥你別擔心。」
「……」
「我儘量不在你的車上殺人。」
車子沒開到社區門口,在一旁的馬路邊停下。
兩人下了車,段嘉許舒展了一下筋骨,輕輕轉著脖子,伸手揉著肩膀。他走進附近的一家藥店,隨意地在架子上拿了些處理瘀傷的藥。
桑延慢吞吞地跟在後面,靠在門邊等。他平常臉上就沒有什麼表情,此時因為心情不爽,眼神更冷了點,加上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看上去有點嚇人。
櫃檯的店員忍不住往他的方向多看了兩眼。
很快地,段嘉許拿著藥去櫃檯付錢。
店員掃著條碼,抬眸看著段嘉許破了的唇角以及臉上的青紫色痕跡。她皺皺眉,壓低聲音問:「要幫您報警嗎?」
桑延明顯聽到了,視線立刻掃了過來,還有幾分陰森森的。
聽到這話,段嘉許愣了一下,有點想笑,又怕牽動傷口。他付了錢,溫和地說:「不用了,謝謝。」
桑延先一步走出店外,回頭往他的臉上掃了一眼,低嘲道:「這一點傷,還沒到派出所就癒合了吧。」
「……」段嘉許沒跟他計較,指指不遠處的社區,「那邊。」
兩人回到段嘉許的住所。
他獨居,除了桑稚,房子裡基本上也沒有其他人進來過。鞋架上的鞋子很單一,只有他的幾雙鞋子和一雙室內拖鞋,顏色大多偏深,所以桑稚的那雙粉色拖鞋在其中格外顯眼。
桑延瞥了一眼,冷笑幾聲。
段嘉許沒有要照顧他的意思,懶洋洋地道:「你就光腳吧。」
把這兒當自己家似地,桑延一進門就往冰箱的方向走,從裡面拿出一瓶可樂。目光在冰箱裡的零食上轉了幾圈,他很快關上冰箱門。
桑延回到客廳。
段嘉許已經從房間出來,手上拿著換洗的衣服。注意到桑延手上的東西,他的眉毛微抬,淡聲提醒道:「是這樣的。」
「冰箱裡的零食和飲料,還有這個櫃子裡的東西,」段嘉許的語氣斯文又禮貌,他緩緩地道,「我希望,你都儘量不要碰。」
桑延眼皮都沒抬一下,冷冷地說:「你的可樂裡摻了金子?」
「倒也沒有,」段嘉許笑,「不過是我女朋友的。」
「……」
這個身分的轉變,讓桑延覺得格外不適應和彆扭,他冷冷地看了段嘉許一眼,懶得搭理他。
段嘉許走進浴室。他脫掉衣服,在鏡子前看了一下自己此刻的模樣──嘴角破皮、左眼角有點腫、臉頰的瘀傷還帶了幾條血絲。身上有幾塊地方泛紫,全身上下都痛。他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比較消。
他想到之前他不過是被江穎潑了一杯水,桑稚都能氣哭,這次他看上去比上次狼狽多了,不知道她明天會有什麼反應。段嘉許歎了一聲,打開蓮蓬頭,把水的溫度調高了些,稍微舒緩了身上的痠痛。
他洗澡的速度向來很快,但這次因為身上有傷,他沖洗的時間也長了點。等段嘉許出浴室時,桑延已經打完一局遊戲了,此時正拿著遙控器亂轉電視頻道。
茶几上放著幾包被拆開的零食,桑延傾身拿了一包,丟了一片洋芋片進嘴裡。
段嘉許瞄他一眼,沒多說什麼。他從袋子裡把藥拿出來,往傷口處塗著,隨口道:「你什麼時候回南蕪?」
桑延:「沒那麼快。」
注意到段嘉許的舉動,他又道:「這點傷有必要擦藥?」
「……」段嘉許說,「真的痛。」
「除了第一下,」桑延靠在沙發上,語氣很欠揍,「我之後哪下有用力?就跟抓癢一樣,只是幫你鬆鬆筋骨而已。」
段嘉許沒搭腔,掀開衣服,往腹部噴著藥。
「明天那小鬼看到了,大概要說我欺負你了。」桑延打了個呵欠,語氣困倦,「來,我這人很公平,給你揍一拳。」
段嘉許挑眉,淡淡地說:「算了,我沒打過人,不會。」
桑延:「叫你打就打,蘑菇什麼呢?」
沉默三秒,段嘉許把手裡的藥放下,側著腦袋,很配合地說:「那你站起來吧,坐著不好打。」
「……」
他們原本已經休戰了。
但事端莫名其妙地被再度挑起,這次卻是桑延主動求揍。但他似乎並不把這一下看在眼裡,聲音透著極其瞧不起的意思:「速戰速決。」
段嘉許笑:「我真的不會。」
他剛剛脾氣上來,確實下手沒個輕重。這麼一想確實有點過分,桑延不耐煩地指指自己的臉:「握拳,往這裡打──」
沒等他說完,段嘉許就已經動手,往他所說的位置揍了一拳。
「……」
桑延的腦袋一偏,他往後退了一步,撞到鞋櫃上。他感覺半張臉都麻了,牙齒咬傷嘴唇,刺刺地痛。他扯扯嘴角,一聲不吭,只朝段嘉許豎了一下大拇指。
事情又莫名其妙地演變成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擦藥。
「還有點後悔,」段嘉許連手背上也噴藥,慢條斯理地說,「打完後我手也痛了。」
桑延拿熱毛巾敷著臉,面無表情地說:「你打得很大力啊。」
段嘉許低低笑著:「我真的不會打人。」
「滾。」
段嘉許的手機鈴聲一直在響。可以想見是桑稚傳訊息給他,他加快速度擦完藥,抽了張衛生紙擦手,拿起手機回覆。
桑延聽著覺得煩:「你可以把聲音關掉嗎?」
段嘉許抬眼,悠悠地說:「不可以。」
「……」
「這麼一瞧,」段嘉許眼尾微彎,若有所思地說:「你的手機倒是很安靜。」
「……」
「好了,」注意到時間,段嘉許沒再跟他鬧,站起身,「我明天還要上班,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準備睡覺了。」
「等一下,」桑延說,「借條內褲來穿。」
「……」
「怎樣啦?穿幾天就還你。還有,」桑延的腳搭在沙發上,毫無坐姿可言,「我今晚睡哪裡?總不能讓我這個客人睡沙發吧?」
兩人沉默片刻。
沒多久,段嘉許彎下腰,用指尖輕點他的胸膛。桃花眼多情帶笑,尾音拉長,聽起來曖昧得過分:「抱歉,我不跟男人睡覺。」
「……」桑延說,「可以不要講那麼噁心的話嗎?」
段嘉許打開櫃子拿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出來,順道回房間拿了一套衣服,丟到桑延面前:「我要睡了,客廳是你的。」
「……」
他往房間走了兩步,又退回來:「也不是不尊重你,兄弟,我今天被你打慘了,得休息一下。」
桑延:「滾吧。」
想了想,段嘉許又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我會鎖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