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外號是「湯瑪士小火車」
我出生時的體型是韓國人平均生長曲線的中間值,不算胖,但也不算很瘦。我是從高中三年級開始變胖的,那時我用吃東西紓解念書帶來的壓力,就像所有的高三生一樣,整天坐在書桌前不動,便漸漸變胖了。
我就讀的學校是男女合校,因為很容易和男孩子打成一片,肉肉的我經常成為嘲笑的對象。大家都叫我「湯瑪士小火車」,我因為圓圓肉肉的臉而有了這個外號。那時正值對外表敏感的年紀,其實很難忍受這種嘲笑,但我怕生氣會把氣氛弄僵,讓自己更難堪,所以只能一笑置之。
我們學校的營養午餐特別好吃,每次聽到中午的鐘聲響起,我就快步衝向學校餐廳,想快一點吃到午餐。某一天因為衝太快,不小心跌倒,扭到腳,還去醫院上了石膏。重點是,之後即使撐著拐杖,我依然一跛一跛地跑向學校餐廳。對高三的我來說,「吃」是人生最大的樂趣。
補習結束之後,即使很晚了,我仍會烤五花肉來吃,飯後也一定會吃個冰淇淋當甜點,幾乎整天吃個不停。我每次都用美食紓解壓力,盲目地相信媽媽說「上了大學就會瘦下來」的話,毫無節制地吃著,因此短短一年內我就胖到六一.八公斤。
二十歲那年,我考上第一志願,之後就下定決心減重,也嘗試了各種減重方法。我試過媽媽不知從哪裡買來的、市價一百萬韓元左右(約臺幣兩萬三)的昂貴瘦身藥,以及當時盛行的單一食物減重法(一定期限內只吃一種食物)、丹麥減重法(以水煮蛋、黑咖啡、葡萄柚為主食,少攝取澱粉,多攝取蛋白質)、排毒減重法(主張排除毒素來減重,包含斷食、液體斷食及排毒蔬果汁)等林林總總,但都撐不了幾天就放棄了。
就這樣,我帶著人生最高峰的體重上了大學。按照媽媽的說法,上了大學應該要變瘦才對,但怎麼可能呢?根本是天方夜譚。
大學生活其實沒有那麼美好。新生中有特別受矚目的人,不過當然不是我。我認為那是因為我有點胖,有點胖的人自然不會吸引別人的目光。胖胖的身材,讓我變得畏首畏尾且負面消極。
終於有一天我不想再看到自己胖胖的身材,經過玻璃窗也瞇起眼睛。我總是煩惱自己的體重,卻沒有好好減重的動機,也沒有堅強的意志力。
我只是把「我要減重」掛在嘴邊而已。
2. 照片裡的人真的是我嗎?
大學一年級的暑假,發生了真正促使我減重的事件,我變得不再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
某天我和朋友相約見面,我化了妝、穿了裙子和高跟鞋,精心打扮之後赴約。朋友看我特地打扮,便幫我拍照,我看著那張照片,頓時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這是我嗎?這真的是我嗎?」好像是我,又感覺不太像我。我知道自己有點胖,但沒想到是這麼胖,我簡直無法相信。
這件事迫使我面對自己一直以來瞇著眼睛逃避、不想承認的真實模樣。別人眼中的我就是這個樣子吧!我意識到自己真的沒有退路了。
和朋友道別後回到家,我立刻把衣服脫光,只穿著內衣拍照。我想要留下對照減重前後的照片。
那時不知道為什麼,我莫名有種「一定會成功」的自信。心情上與其說是「我要減重」,不如說是「我一定可以減重」。我的意志力大爆發,沒有人可以阻止,到目前為止只是嘴巴上說要減重的我,終於要付諸行動了。
我開始訂定減重計畫,因為這次一定要成功,所以我設計了慎重且理性的計畫。
首先,我把之前失敗的方法羅列出來,一一分析。每一個都要大幅減少吃的分量,同時進行高強度的運動。我對自己的認知是「貪吃又不愛動」,所以那些計畫實際上連一天都持續不下去。根據過去的經驗,我很清楚自己撐不了幾天又會放棄和暴走,總是立下無法實現的計畫也沒有用。
「好,我得立下自己可以實踐的計畫。」
依循這樣的想法,我寫下了兩個重點。
一、每天「只」吃三餐。
二、在家門口的公園走一個小時。
這是我的第一個減重計畫。一天吃三餐看起來如此理所當然,但對當時我這個愛吃鬼來說,一天只吃三餐沒那麼容易。再加上討厭運動的我,只能立下做得到的運動計畫。不過看似簡單的計畫,成效卻意外地好。
就那樣,我瘦到了四十八公斤。
3. 一天一餐,錯誤的開始
我在大一暑假減掉十公斤,那之後又瘦了一點,總共瘦了十四公斤。
放假前的六一.八公斤,開學後變成四十八公斤。
我以嶄新的面貌回到學校,雖然一開始不是為了讓大家眼睛一亮才減重的,但那時我真的很期待,一直以來肉肉的我,變成四十八公斤的苗條身材,我甚至認為人生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跟其他寒暑假成功減重的人一樣,獲得「開學女神」的封號,我幻想著自己人氣爆棚、回頭率爆表,那種猶如連續劇般的場景。
然而驚人的是,什麼都沒發生,甚至有同學根本沒發現我瘦下來。還得我先說:「不覺得我瘦了嗎?」對方才回說:「喔,是嗎?」
當下我意識到一件事,不論我是胖是瘦,別人都不感興趣。我突然覺得自己為了身材而情緒低落,根本毫無意義。
之後我把長髮剪成妹妹頭,挑戰了減重之前不太敢嘗試的短髮。成功減重讓我對外表產生自信,不只是外在,連個性也明顯變得活潑許多,不論做什麼都積極主動。
雖然沒有發生像連續劇般的劇情,但因為態度轉變,也有一些人發現我瘦了。我可以盡情穿喜歡的衣服,每天都覺得很新鮮,很幸福。
我當時的心情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聯誼機會也多了,我經常參加朋友的聚會。到此為止一切都很完美。
然而,隨著約會變多,我漸漸不太能堅守自己的簡單原則。為了維持四十八公斤的體重,我需要其他方法。於是,我展開了一天一餐的計畫。我心想:「一天吃一餐應該就沒問題了吧?」沒想到那一餐竟演變成吃好吃滿的一餐。
一想到一天只能吃一餐,就更激起我的食慾。我想要盡可能在一餐中吃下更多美食,不想留下沒吃到的遺憾。一天中吃東西的機會只有一次,但我想吃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因此我選擇吃到飽餐廳,把重點放在「一次可以吃到各種食物」上。從連鎖吃到飽餐廳到不知名的小店,我遊走於各種吃到飽餐廳,把自己吃到撐。
一開始怕太早吃睡前會肚子餓,所以決定四、五點吃,但後來越來越難等到那個時間,所以我提前到三點,再後來提前到兩點,然後又提前到一點。就這樣慢慢地把一天一餐的時間提前,最後變成中午十二點吃一餐。
問題是,十二點吃了那一餐後,我根本沒辦法撐到晚上睡覺。一到晚餐時間就無法按捺想吃的慾望,最終我沒有遵守一天一餐的計畫,到了晚上總是忍不住喝酒和吃宵夜。
想當然耳,隔天無法避免地被罪惡感和不安籠罩。就這麼度過了一、兩年,我復胖了四公斤。
4. 渴望擁有結實又纖瘦的身材
二十二歲那年,我決定進行人生第二次減重。
一、兩年下來漸漸累積的贅肉無形地壓迫著我,好在當時有可以專心減重的環境,我認為要把握時機,於是重新訂定減重計畫。
這次的目標有點不一樣,我除了希望減到四十八公斤之外,更希望擁有結實的身材。
「人生只有一次,總要練一次馬甲線吧?就跟藝人一樣。」
因此我野心勃勃地把減重目標放在練出結實的身材。
一、我採用典型的減重菜單。午餐吃三分之二碗糙米加小麥煮成的飯,搭配煎豆腐或雞胸肉和沙拉,晚餐則吃雞胸肉、地瓜和雞蛋等。
二、運動主要做四十~五十分的肌力訓練,同時加上三十~四十分的有氧運動,每天規律地執行。
我已有過一次減重的經驗,而且一天一餐造成的復胖,帶給我「必須再次減重」的壓力,所以這次我期望自己能好好遵守減重計畫。我每天測量體重,不論有什麼事情都澈底遵守飲食規範和運動時間。而且每天訓練腹肌直到受不了為止,遇到有礙減重的場合,我就不赴約,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力投入減重,展現出異常的毅力奔向目標。
一個月、兩個月過去,我漸漸瘦了下來,同時因為前所未有地努力做肌力訓練,如願練出「結實纖瘦的身材」。
再一次,我找回短暫的幸福。達成願望帶給我自信,讓我又變得非常積極主動。我感到非常滿足,煥然一新的身材讓我願意一輩子這樣飲食和運動。
某一天,機緣巧合下,有人找我當網路模特兒。我真的非常非常期待,「我竟然可以當網路模特兒!」這是以前完全不敢想像的事。過去我上網路購物,就算想買也找不到適合的尺寸,只能放棄,而現在竟然可以當模特兒!我彷彿置身在夢中,心情澎湃不已。
網路模特兒的工作真的很有趣,我穿著各種漂亮的衣服,拿著琳瑯滿目的包包拍攝。攝影棚裡的視線全部集中在我身上,他們幫我著裝、做造型,我彷彿變成藝人,生平第一次有渾身酥麻的感受。
不過,這種酥麻的雀躍很短暫。拍攝了幾次之後,我很明確地看到過去看不到的地方。我看著螢幕確認拍攝的照片,而螢幕上的我糟透了。
「我的臉怎麼這麼腫?腿怎麼這麼胖?小腿肚這麼難看嗎?我是不是要再減重?」
認識其他網路模特兒之後,我更是不斷地拿她們和自己比較。她們苗條的身材看起來毫無缺陷,但我卻肉肉的,甚至不好意思告訴別人我是模特兒。
自從有了這種想法之後,我就覺得自己沒資格當模特兒了,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有點羞恥,在攝影棚裡也很在意別人的臉色,自然變得畏畏縮縮。
所以我再次下定決心,我必須「再」減重。如果不想對外貌感到如此自卑,那再瘦下來不就好了。
問題是,該怎麼做?我已經在吃減重餐了,而且每天密集運動,我完全想不到如何繼續瘦下去。突然,腦中蹦出一個很簡單的方法。
「啊!我不吃飯就好了。」
少吃一點沒用,做運動也沒用,那就只剩下「不吃」了。於是我開始斷食。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的身材已經夠漂亮了。別人看到我會說我很瘦,其實不算肉肉,但在我自己眼裡卻非如此。
那時的我總會自己挑出別人沒注意到的缺點,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話,鏡子裡的自己就是又腫又醜。
斷食的菜單只有雞胸肉、地瓜、雞蛋、水果和堅果,加上每天三小時的有氧運動。現在想想,這個計畫真是太誇張了,但我一心想要變瘦,根本沒心思去想以後的事情,終於把自己逼到極限。
一天天過去,我變得更瘦了,那是理所當然的結果。沒吃東西自然會瘦,就如同我的心願,我漸漸瘦了下來,變成四六.八公斤。
那時有人對我說:「秀娟,妳有毛病吧,減重也得吃點東西。」
我雖然笑笑帶過,但心裡卻想:「如果像妳說得那麼容易,我早就瘦了。怎麼可能一邊吃一邊減重?妳懂什麼?妳懂我是怎麼一路走過來的嗎?我為了減重真的很努力。」
既然瘦了下來,照理說應該會對自己的樣子感到滿足與幸福,但我卻正好相反,我依然覺得鏡頭裡的自己充滿缺點。變瘦之後更凸顯出骨架、臉型等天生的條件,我對外表變得更加嚴苛和執著。
更嚴重的問題是,自從進行斷食減重以來,我的身體出現奇怪的變化。只要稍微擦到桌角,皮膚就會瘀青,爬幾階樓梯就頭暈又吃力,這是身體發出的警訊,但我把減重列為最優先,自然不可能把健康擺第一。當時我最大的煩惱是「如何維持四六.八公斤的體重」,而不是身體健康。
我盡可能降低進食量,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我無法突破現狀再瘦下去,只要一不留意就會復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吃東西的慾望不斷高漲,壓抑著食慾只吃雞胸肉,讓我一整天沮喪無力。
為了維持四六.八公斤,我規劃了非常精確的時間表。因為要在規定的時間吃限定的食物,我每次外出都帶著雞胸肉、地瓜和小黃瓜。
我清楚記得,當時擔心帶去的食物味道影響到別人,我在大熱天委屈地坐在咖啡店的樓梯間,吃變熱的小黃瓜(因為印象太深刻,我到現在還不喜歡吃小黃瓜)。
我真的很擔心只要稍微沒按照時間表就會復胖,後來為了不影響計畫,我甚至不和別人相約,因為跟別人見面,就可能遇到必須吃東西的場合。
我漸漸不和人來往後,一個人的時間變多了,從起床到睡著為止(甚至在夢裡),我都想著如何減重。
一天二十四小時把所有心力放在減重上,但過沒多久,我的腦袋裡便又充斥著各種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