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宮變
第二十章 宮變
──「重審洛家滅門一案!」
顧九思腦子迅速將秦楠的話過了一遍,靜靜思索著所有事。
而江河張合著小扇,靜靜看著秦楠,秦楠正視江河,毫不退縮。
范玉看了看江河,又看了看秦楠,輕咳一聲道:「這不是個小事啊,你有證據嗎?」
「陛下,」葉青文在此時開口了,打斷范玉的話道,「臣以為,如此大案,不該當堂審訊,應交由御史臺辦案,收集證據,得出結果後再公開審訊。」
「哦,那……」
「陛下!」秦楠跪在地上,大聲道,「江大人乃朝廷重臣,與御史臺千絲萬縷,如若不當庭審案,臣的證據,怕就沒了。」
這話出來,葉青文的臉色頗為難看,范玉點頭道:「朕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啊。你的證據是什麼?」
「微臣願意為秦大人作證。」范玉剛發問,洛子商便跪在了地上,恭敬道:「微臣乃洛家遺孤,當年事發之時,微臣亦在場,只是因為年幼,受了驚嚇,如今再見到江大人,便想起過往來。」
「那你為何不早說?」葉青文皺起眉頭。
洛子商低聲道:「微臣不敢。只是這次黃河偶遇秦大人,受長輩鼓舞,才終於決定站出來替洛家討個公道。江大人一手遮天,微臣又怎敢如此貿然指認?」
「那洛大人是出於什麼立場來如此指認呢?」顧九思慢慢開口,露出玩味的笑容來,「洛大公子?」
洛子商不說話了。
顧九思和洛子商都心知肚明,他不是洛家的大公子,他只是街上一個乞兒,一個冒名頂替的人,來替洛家伸冤,這簡直是笑話。
洛子商抬眼看向顧九思,片刻後,他出聲道:「那不如驗證一番?」
說著,他撩起袖子,神色篤定:「古有滴血認親,秦大公子乃當年洛小姐所出,我身負洛家血脈,自當與秦大公子血脈相融。如今秦大公子已在殿外,若是顧大人有所疑慮,不如一試。」
「你……」顧九思正要開口,就被江河一把按住。
顧九思奇怪地回頭看向江河,洛子商自然是洛家血脈,只是他不是洛家大公子,而是洛依水的血脈。
顧九思早在之前,心裡就清楚,今日洛子商要驗,就給他驗個澈澈底底。他就不信等驗完之後,洛子商還能站在這兒同他規規矩矩說鬼話。
但江河按住了他,顧九思震驚片刻後,沉默下來,江河看著秦楠,繼續道:「還有其他證據嗎?」
「都在此處了。」秦楠奉上摺子,恭敬道:「十一年前,我夫人洛依水因病去世,去世後不到一年,江河便為了玉璽前往洛家,伐害洛家滿門,江河得到玉璽之後,將玉璽交由梁王,梁王因此信心大振,才苦心謀劃,於三年前舉兵起事,致大榮傾崩,征伐不止,百姓流離。」
「今日,有當年洛家遺孤指正,而微臣查閱了十一年前江大人在東都的官署記錄,洛家滅門之時,江大人正因病休沐,長達一月之久。而後,微臣幾經走訪,又尋到當年梁王身邊侍奉的侍從,可證明當年玉璽,的確由江大人交給梁王。如此樁樁件件,還不足以證明,當年洛家一事,便是江河所為嗎?」
「江河滅洛家滿門,不僅僅是殺百餘人。他後來慫恿梁王舉事,豈止是亂臣賊子所能稱謂?然而,如此賊人——」秦楠眼中含淚,直起身來,指著高座上的人,厲喝道,「今日卻坐於高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哪怕天子都莫不敢從,大夏朗朗乾坤,竟也能容得亂臣賊子如此倡狂嗎?」
聽到這些,顧九思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滿朝文武俱不敢出聲,顧九思靜靜看著跪在地上的秦楠,認真注視著他。
那一瞬間,他彷彿又回到了黃河邊,那些百姓注視著他的目光。
「顧大人,」秦楠放低了聲音,克制著眼淚,「您能為黃河百姓做主,您敢冒死為滎陽求一份公道,如今在東都高堂,您就彎了脊梁,因為他是您舅舅,因為他是右相江河,是嗎?」
顧九思的手微微顫抖,江河轉頭看他,目光似笑非笑。
「如果大夏朝堂沒有一分公正,」顧九思艱澀開口,「秦大人,您又如何能在這裡,如此說話?」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如今是沒有人敢說話的,如果幫著江河,那全然說不過去,證據在前,秦楠如此當眾告狀,誰也不能壞了這樣的規矩。可幫著秦楠,一個秦楠,又怎麼能扳倒江河這樣的大臣?日後江河記恨,誰都討不了好。
這時候,也僅有身為江河姪子、同為輔政大臣的顧九思,能夠出聲了。
而顧九思這話出去之後,也表明了他的態度,他神色平靜:「大夏不會因為任何人亂了規矩,秦大人,您不放心此案交由御史臺,那交給刑部尚書李大人,您看如何?」
李玉昌是出了名的公正耿直,秦楠早已和李玉昌熟悉,他聽到這話,恭敬道:「下官無異議。」
顧九思站起身,朝著范玉恭敬行禮道:「陛下,如此處置,可妥當?」
范玉撐著下巴,笑道:「妥當啊,都你們說了算,朕覺得挺妥當。」
顧九思假作聽不出范玉口中的嘲諷,讓李玉昌出列,接下此案。而後他轉頭看著江河,平靜道:「江大人可有其他話說?」
江河聳了聳肩:「沒有,讓他們查吧。」
顧九思伸出手,做出「請」的姿勢後道:「那請江大人脫冠。」
江河聽到這話,苦笑了一下,但他沒有為難顧九思,他解下髮冠,跟隨著士兵,儀態從容地走了出去。
等做完這一切後,顧九思轉頭看向秦楠,神色平靜道:「如此,秦大人可覺滿意?」
秦楠跪在地上,低啞道:「微臣謝過陛下,謝過諸位大人。」
處理完江河的事後,范玉也沒了什麼上朝的興致,打了個哈欠,便宣布退朝。
退朝之後,顧九思從高臺上走了下去,走到秦楠面前,秦楠靜靜看著他,兩人默默無言,許久後,顧九思艱難地笑了笑:「你同我說你要留在滎陽,又突然告訴我要回東都,我以為是什麼事,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秦楠低著頭,沙啞出聲:「對不住。」
「是洛子商告訴你的?」
秦楠沒有出聲,顧九思垂下眼眸:「你不怕他騙你?」
「他是不是騙我,」秦楠苦笑,「我聽不出來嗎?」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靜默片刻後,聽秦楠道:「如果李大人查出來當真是你舅舅,你當如何?」
「我能如何?」顧九思得了這話,苦笑出聲。
他轉頭看向殿外,嘆息道:「秦大人,好走不送了。」
說完,他便轉身出了大殿,往外走去。
他剛出門,便被葉世安抓住,葉世安拉著他往外走,頗為激憤道:「你今日為何不揭穿洛子商?」
「揭穿什麼?」顧九思知道葉世安憤怒,由著他駕著,神色平淡:「揭穿他不是洛家大公子的事?」
「對。」葉世安立刻道,「今日必然是他設局誣陷江大人,你還看不出來嗎?你讓他把秦公子叫進來,他也就唬唬大家,他敢驗嗎?」
顧九思聽到這話,苦笑不語。
他突然有那麼些羡慕葉世安了,他什麼都不知道,在他心裡,他的親友都是好人,洛子商便是惡人,他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要無條件站在自己這邊就夠了。
顧九思不忍打擾葉世安這份天真,只能抬起手,拍了拍葉世安的肩,溫和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世安,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舅舅。」
葉世安抿了抿唇,他似有不滿,顧九思想了想,接著道:「等一切清楚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九思,」葉世安看著顧九思,他神色微動,「你變了。」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有些疲憊地笑起來:「或許吧。」
顧九思說完後,轉身前往天牢。他走在路上的時候,一條一條捋順了許多事。
洛子商的身世、洛家滅門的案子、洛子商與江河第一次見面的異常、江河與秦楠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江河拿到遺詔的原因……
他一面走,一面想,等捋順之後,他反而平靜下來。
他走進天牢之中,看見江河坐在牢中,旁邊放了一堆摺子,這裡與他的官署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顧九思站在門口,江河注意到他,他挑了挑眉:「站在這兒看我做什麼?不回家去?」
「回家去,」顧九思苦笑,「我娘得打死我。」
「把我交給李玉昌的時候不怕被你娘打死,現在來貓哭耗子啦?」江河盤腿坐在獄中,撐著下巴,看著他道,「你是來問我話的吧?你若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
「我若問了,你便會回答嗎?」
江河漫不經心回道:「看心情吧。」
顧九思笑了笑,卻是沒說。
江河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你這孩子,如今心眼多得讓我害怕。」
「該害怕的不是舅舅,」顧九思拍了拍地上的灰,慢慢坐了下去,抬頭看回江河,平靜道,「該害怕的,是我才對。」
「你怕什麼呢?」
「越是瞭解舅舅,瞭解你們,我就越是害怕。」顧九思有些疲憊,慢慢道,「我過去總以為,善就善,惡就是惡,我的劍永遠對著敵人,可如今我卻慢慢發現,或許堅守這份所謂善惡的,只有我自己。」
江河不說話,顧九思抬眼看著他:「今日為什麼不讓我說呢?」
江河聽著這話,低頭笑了笑,手中小扇張張合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知道嗎?」
「我不知道。」顧九思立刻開口,「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有一條生路你不走。你當初不是答應過我嗎,什麼都不會影響。」
當他暗示江河和洛子商的關係時,江河曾斬釘截鐵告訴他,他永遠記得自己是江家人。
江河聽著這話,垂眸不言,顧九思靠在一旁牆上,有些疲憊道:「洛家人是你殺的吧?」
江河不回答,顧九思抬眼看著牢獄縫隙上的天。
江河這一間牢房是特別挑選的,周邊都沒有人,空蕩蕩的一條長廊,顧九思的話雖然小,卻依舊讓人聽得很清晰。
「不說?」顧九思轉頭看他,「要不要我幫你說?」
聽到這話,江河苦笑起來:「何必呢?」
他看著顧九思,眼裡帶著苦澀:「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不好嗎?」
「我也想啊,」顧九思聲音裡滿是無奈,「可舅舅,我裝不下去,我知道了,便是知道了,我已經裝聾作啞很久了,我本來覺得這是你的事,你的過去,與我沒有關係。可如今別人已經把這些東西放在我面前,我不能再不聞不問了。」
「所以呢?」江河靠在牆上,「你知道什麼,又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
「當年是我殺了洛家人,是我拿了玉璽,交給了梁王,慫恿梁王舉事,所以呢?」江河看著顧九思:「你打算讓李玉昌斬了我?」
「你沒有說全。」顧九思盯著江河的眼睛,認真道,「要我替你補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