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約見東家
至瀚海府城門口,伏廷將隨行的人遣回了軍營,只帶著近衛跟著。一入城,他的馬踩到平地,就行得快了。
棲遲有些趕不上,一夾馬腹,讓馬小跑著,才追上去:「你走得太快了。」
伏廷放緩馬速,看她一眼:「妳分明也能追上。」她馬術不差,他看得出來,不過是礙著縣主之尊,在城中顧及儀態罷了。
果然,棲遲低低說:「你要我在這城中追著你跑不成?」
伏廷嘴角一動,忍了笑,看了眼眼前寬闊的大街,日頭照著,人不算多,忽然就想讓她少些莊重,反正在他面前也有那麼多回不莊重了。
「不妨試試。」語畢,他策馬疾馳而出。
棲遲蹙眉,看著他箭一般的背影,又看了身後緊跟著的近衛一眼,覺得被他們看了熱鬧,反倒不好意思留著了。她戴上披風兜帽,抓緊韁繩,疾馳追去。
一路疾行,快到都護府時才看到伏廷騎著馬的身影,隨即又不見了。
棲遲已數次被這男人故意的行徑耍弄過,本想不追了,可已要到府門口了,乾脆還是一路馳馬到底。
到了府門外,她靈巧地躍下,將韁繩遞給僕從,進了府門。
伏廷早已進了府,立在廊下飲了口酒袋裡的烈刀燒,有些好笑,沒事逗弄她做什麼?轉頭,就看見棲遲快步走來。
她很少走得這樣迅速,上一次這般急切,好像還是為了她的姪子。
伏廷看著她斜斜綰著的鬢髮,微挑的眉,走動時輕輕抿住的唇,低頭將酒袋塞進懷裡,緩緩站直。
棲遲走在廊下時還左右看了一眼,沒看到他,待走到主屋外,忽然伸來一隻手,將她拉了進去。
門合上,伏廷抱住她。
她一驚,推他。這還是白天。
他已抱著她走向床榻,一放下她,就跟著壓了上來。
又如上次一般的折磨。
棲遲身顫輕曳,不自覺地就忍了聲。到後來一隻胳膊勾著他的頸,她化作了水一般,又像是故意的,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怎麼這麼急?」
很快她就不說話了,是說不出來了。一旦他真狠了起來,便讓她無法思索了。
伏廷緊繃著體,被她這句話弄得咬緊了牙關。直到看見她無力思索的臉,才算放過她一回,緩和了一些。
女人面若桃花,如花盛放。他對這樣的李棲遲,簡直百看不厭。
※
李硯回來時,已過去許久。
羅小義送李硯回來的,如往常一般要教李硯習武,走至廊下,看見他三哥自房中出來,笑著說了句:「僕固部的事忙完了,接下來三哥也可以好生歇上一陣了。」
伏廷翻折著軍服上的領口,「嗯」了一聲。
羅小義順嘴問:「嫂嫂呢,不是與三哥一同送人去了嗎?」
棲遲跟在伏廷身後走了出來,臉頰尚有未褪盡的紅暈。
李硯喚了一聲:「姑姑。」
她應了,聲音輕飄飄的。
羅小義笑著搓兩下手:「嫂嫂,我今日也留在府上吃飯可行?」
「行。」棲遲朝他笑笑,瞥了伏廷一眼。
他立在那裡,長身挺拔,已將軍服整好了。
其實羅小義說了什麼,棲遲都沒怎麼聽,全然是順著他的話在接罷了。
伏廷軍服整好了,朝她看了過來,又看了羅小義一眼:「還有事?」
羅小義忽然覺得這一眼不善,好似嫌他妨礙了他們似的。
他方才就覺得他三哥和嫂嫂有些不對勁,可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一個整著軍服,一個紅著臉,不像是吵了架的樣子,只得嘿嘿笑兩聲:「我們方才是不是打攪到三哥與嫂嫂了?」
棲遲臉上更熱,勉強壓著,鎮定一笑:「沒有的事。」
羅小義拉了下李硯,解釋道:「世子一回來就要來見嫂嫂,我才跟著過來的罷了,可不是有心打擾。」
被賣了的李硯聽到姑父那麼問,只怕他不悅,忙說:「我沒什麼事了,這便回院裡去了。姑姑,我回去了。」
「嗯。」棲遲仍回得心不在焉。
羅小義見李硯走了,只好也走,臨走問一句:「三哥與嫂嫂也還沒用飯吧,可要吩咐一起?」
棲遲誰也沒看,低聲說:「不了,我在房中用。」
伏廷說:「你去吃你的。」
羅小義聽他三哥這麼說,又是在趕人的架勢了,趕緊走人:「我還是與世子一同吃吧。」
人都走了,伏廷才轉過身,看向棲遲:「妳不累?跟出來做什麼?」
乍聽到這句,棲遲臉上剛退下的熱度又要起來了,不禁看他一眼,他眼裡沉黑,偏偏臉色整肅。
她移開眼,輕聲說:「我沒說錯,你這人果然還是壞的。」
伏廷聲音沉沉:「就因為在白日?」
棲遲臉又紅了,眼勾在他身上,不作聲。
伏廷被她眼勾著,腳一動,忽然走近一步,低頭說:「不是說了,這事我說了算。」
棲遲眼波輕輕一轉,低語:「你就是這般做大都護的?」
伏廷並不在意這點反擊,頷首:「不錯,這北地八府十四州都是我說了算,妳也一樣。」
棲遲心想著今日何止是丟了一回縣主的儀態,臉上的紅褪去了又起,差點又要說一句「莽夫」,對上他黑漆漆的眼睛,忍住了。
伏廷又問一遍:「出來做什麼?」
棲遲聲音更低:「想喚人備湯沐浴。」
他抿唇,忍了笑,是因為知道原因。她方才身上出了汗。那一副汗津津柔弱無骨的樣子似還印在眼裡,他摸了下脖子,停了回味——決不會說出來。
想起她的侍女還沒回來,他才說:「喚兩個婢女來安排。」
棲遲喚了一聲「來人」,轉身進了房。
伏廷看著她進去的,不妨礙她,先去書房。
※
羅小義吃了個飯,又教了李硯一番,時候就不早了。
聽一個下人說他三哥人在書房,他這回總算放心地過去找人。
門一推開,卻見伏廷正從屏風後出來,身上套著衣服,似是剛擦洗過身子的樣子,他「嘖」一聲:「三哥大白天的怎麼如此講究?」
伏廷身上穿著便服,將衣袍一掖,繫著腰帶說:「又有什麼事?」
羅小義說:「先前不好妨礙三哥與嫂嫂,我沒直說。」
伏廷說:「少廢話,直說。」
他這才笑著說:「是好事,我自軍中回來時特地去過問了下胡部買賣的事,其他鋪子都還沒有動靜,唯有魚形商號那家已著手做了,就想來告訴三哥一聲。」
伏廷看著他:「他們動作這麼快?」
「是啊,我也驚奇,因此才特地來與三哥說的。」羅小義感慨道:「這牛羊牲畜畢竟是活物,要找貨源,要安排人手,還要規劃好運送的商路,哪一項不需要費時費錢的。這才多久,僕固部才剛走呢,那家商號便已進展得這麼快,我只能說,真是財大氣粗,否則哪有這本事?」他語氣裡全是羨慕。
伏廷一隻手折著袖口,又想起那日議價,那掌櫃的說他們商號到底有多少家鋪子具體都不清楚。「同樣都是做買賣,為何他們家總是格外盡心?」他忽然問。
羅小義被他問得一愣,撓了兩下鼻子,想了想:「這家向來是盡心的,料想正如僕固部所言,是仁義之商。」
伏廷思索了一瞬,說:「隨我出去一趟。」
羅小義也不知他忽然怎麼了,趕緊跟上去。
新露和秋霜回來時,天色將晚。
棲遲在胡椅上坐著,換了身衣裳,在飲茶湯。
屋中一直沒開窗,氣息一直沒散出去,最多的是沐浴熱湯的香氣,隱約的,是其他的氣味。
她覺得那是伏廷身上的氣味,在他軍服上不只聞過一回,被他抱著時聞得最清楚,不難聞,很獨特,大約是專屬於這北地男人的氣息。
「家主。」秋霜近前,小聲在她耳邊說了番有關胡部買賣的事。她和秋霜回來前順帶去幾個鋪中走了一趟,得知進展順利,便趕緊回來了。
棲遲凝神,聽完後,點點頭。是她特地吩咐要越快越好的,手下才能辦得如此迅速。
新露在旁,一面點燈一面道:「大都護和羅將軍一同出去了,也不知是去做什麼了?」
棲遲聞言,放下茶盞,起身坐到榻上,招一下手:「拿新帳來,趁他不在,我看一會兒。」幾乎一整日都被伏廷弄得心不在焉的,她想找些事情做。
新露為她取帳冊來。她拿了,又道:「去外面守著。」
二人一併退了出去。
一直守到快入夜了,秋霜忍不住推了下新露,小聲提醒她:「莫叫家主看了,大都護一直不回,就不叫她休息了不成?」
新露進了房,卻見家主已經倚在榻上睡著了,悄悄拿下她手中的帳冊,仔細放了起來,正要回頭來榻邊叫醒她,外面傳出秋霜喚大都護的聲音,她連忙垂手退了出去。
伏廷出去了一趟,到現在才回,進了門就見棲遲倚在榻上。
他剛在想這麼晚了竟還沒睡,難道是精力太好了,走近了才發現她早已睡著了。
棲遲睡覺一向安分,一動也不動,燈火裡長睫輕掩,安寧得有些不真實。
伏廷手一動,才察覺還拿著馬鞭,放了下來,走近俯身,一隻手臂伸去她頸下,一隻手臂伸進她膝彎。
對他而言棲遲很輕,抱在懷裡,輕輕鬆鬆。
踩著地上的絨毯,一直走到床沿,腳步無聲,棲遲卻忽然醒了。
她先看見男人的胸膛,他穿著簡單的月白胡衣,不是什麼細綢錦緞的,也有些舊了,認出來,這是他的便服,再看見男人剛毅的下巴,往上是他的臉。
她睡迷糊的思緒回來了,才意識到他正抱著她,接著想起自己先前在看帳冊,掃榻上一眼,又掃房門一眼,見已合上,料想新露和秋霜都安排妥當了,才放了心,眼睛又看向伏廷,一眼先看到他的唇。
他的唇很薄,慣常地抿成一線。就在幾個時辰前,這雙唇還落在她身上,讓她出了一身的汗,只不過依舊沒親她的唇。
已到床邊,伏廷放下她,才看見她已醒了,抿著唇,要站直。
衣襟忽然被她拉了一下。
伏廷一頓,垂眼看她:「沒睡醒?」
「醒了。」棲遲嗓子未清,聲音有些沙啞,沒來由地問了句,「你親過別的女人嗎?」
「什麼?」伏廷沉聲。
棲遲對他這語氣不陌生,知道他已有些不悅了,眼輕動,緩緩說:「聽說你是北地女人惦記的情郎,我才這般問的。」
他鼻間出氣地笑了一聲:「我不曾聽說過這些。」
北地這麼多事,每一年都是在困苦艱辛中掙扎過來的,他還有閒情管自己是不是別的女人惦記的情郎?只要突厥別惦記著他就是好事了。
棲遲說:「你根本沒回答我。」這沒來由地一問,完全是想到就問了,其實問完自己也有些詫異。
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轉頭拉開被衾。
伏廷直起身,看著她低垂的眉眼,目光掃過她的唇,只當她還沒完全清醒。「沒有。」
棲遲轉頭看他。
伏廷被她盯著,又說一遍:「沒有,只有妳。」
棲遲被「只有妳」這三個字撞進心裡,愣了一下,連方才在問什麼都忘了。
伏廷看了看她的模樣,走到屏風後,抄著盆中的涼水洗手。
他確實從沒親過別人,除了她李棲遲。
※
僕固部走後,都護府便恢復如常,又是安安靜靜的。
一大早,棲遲醒了,還以為已經很早了,轉頭卻見身旁已經無人。
新露麻利進來伺候,不等詢問就稟報:「大都護剛剛出府了。」一面說,一面過來伺候她穿衣。
「又要入軍中?」棲遲問。
羅小義昨日還說僕固部走了,就可以好好歇上一陣子了,怎麼他又忙起來了?
「不知,只看見羅將軍在外等著。」
棲遲想起來,昨日他們就一起出去過,可能是真的有什麼事吧,也沒再問。
伏廷走到府門外,身上軍服齊整,腰上掛著佩刀。
羅小義牽著馬走到他身邊來:「三哥,不是叫你歇一陣子嗎,怎麼又忙上了?」
伏廷拿了韁繩,站在馬前:「北地這麼多事,你替我幹?」
「那你昨日還認了我的話。」
伏廷認他的話不是說自己,是說棲遲,僕固部走了,她可以歇著了。他還有北地這麼一個大攤子,如何歇的了。
他翻身上馬,問:「讓你做的事如何了?」
羅小義道:「按你說的,我留心著那商號了,真是沒話說,辦事太利索了,就這一晚,我再過去問,又是一番進展,料想用不了多久胡部就能與他們交易了。」
昨日他跟著他三哥在城中轉了一圈,到入夜才回,將城中那家魚形商號的鋪子幾乎都看了一遍。伏廷叫他留心一下買賣的事,他便很上心地照做了。
羅小義想了想,又道:「這家不僅有錢,辦事還快,聽聞他們家在北地又多出許多鋪子,既然如此仁義,以後說不定還會再幫咱們呢。」
伏廷忽然看他一眼:「你剛才說什麼?」
羅小義一愣:「三哥問什麼?」
「你說他們家忽然在北地多出許多鋪子?」
羅小義點頭:「是,你昨日叫我留心,我才察覺的。」
伏廷問:「何時的事?」
羅小義仔細回想:「約莫就是我們自皋蘭州回來之後,簡直如雨後春筍一般,不只瀚海府,下面各地也多了許多。」
伏廷想著昨日見的那一家一家的鋪子,不是尋常散漫的買賣,是一家連成一體的大商號,各有分管,井然有序。他沉思良久,翻身上馬:「替我傳份文書過去。」
羅小義跟著上了馬,問他:「傳什麼?」
「我要見他們東家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