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感動不過三秒鐘
醫院內的僻靜角落,楚楚和夏笑笑正坐在長椅上受訓。
「誰能跟我解釋一下事情的經過?」張嘉年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兩名始作俑者,努力鎮定地發問。
夏笑笑立刻為偶像辯駁,果斷道:「總助,楚總是有苦衷的……」
張嘉年淡淡道:「把人砸到腦震盪,在急診室搶救,聽起來確實滿苦的。」
張嘉年得知消息的時候都傻了,他雖然知道楚總很討厭南彥東,但她沒道理像個幼稚園小孩一樣,把人家的頭打破吧?他向來以為楚總是嘴炮派,只會用話語把敵人氣死,絕不費半點力氣,沒想到有天還會聚眾鬥毆?
不對,目前來看是單方面碾壓凌虐。
南彥東還不是一般人,南風集團不但跟齊盛集團合作密切,南董更是楚董的好朋友。如今楚總闖下大禍,南家要是真的追究起來,肯定沒有好下場。
張嘉年匆匆趕來,本想了解一下起因經過,沒想到兩人的嘴卻像是被焊死。楚楚是一言不發、只求報警,夏笑笑是磕磕絆絆、說不清楚。
不過這也不能怪夏笑笑,她確實不知道楚總為什麼要用扳手打人。
張嘉年從夏笑笑那邊,勉強弄懂來龍去脈,南彥東約夏笑笑在地下停車場面談,楚總卻突然衝出來,直接用扳手將其爆頭。他一時不知道該吐槽南彥東莫名其妙的行為,還是楚總的暴力飛擊,又或是辰星辦公室內突然出現的扳手?
夏笑笑:「總助,楚總都是因為我才會這樣,你不要怪她……」
張嘉年:「……我又沒被打暈,當然不會怪她。」
張嘉年心想:該怪罪的人還躺在急診室,妳們兩個還這麼重義氣?
張嘉年望向楚楚,嚴肅道:「您還有什麼想補充的嗎?」
楚楚深感後悔,她無奈地捂臉,再次說道:「報警吧,我自首。」
夏笑笑焦急道:「那怎麼可以!」
張嘉年沉默片刻,認真地詢問:「您是真心感到愧疚嗎?」
楚楚:「……其實也沒那麼真心啦。」
楚楚:畢竟出手把這個煩人精打倒,回憶起來也有一絲愉悅?
張嘉年:「……」
楚楚瞥見他的臉色,立刻改口道:「絕對是真心愧疚,我為自己可恥的行為感到後悔和後怕!」
張嘉年這才滿意,他正色道:「我會提前跟董事長溝通,努力跟南家協商,嘗試私了此事。當然,一切的前提是南彥東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可以順利康復。」
楚楚難得乖乖點頭,老實地應聲。
張嘉年目光一深,補充道:「但您也必須做好心理準備,如果南彥東恢復的情況不佳,或者醒來後不願私了,一方面您在態度上要盡量服軟,一方面您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雖然張嘉年會竭盡全力地幫楚總處理此事,但南家也不是好惹的,說實話,他並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楚楚像是個被教育的小朋友,她低頭答道:「好的,我明白。」
張嘉年看她露出做錯事的表情,終於長舒一口氣:「我去打電話給董事長。」
楚楚的視線不安地飄移,小心翼翼地問道:「他不會罵你吧?」
張嘉年露出「原來妳也知道」的表情,他波瀾不驚道:「又不是第一次。」
張嘉年也不是第一次告訴董事長壞消息,只是這次太壞了而已。
楚彥印接到張嘉年的電話時,他竟然無力罵人或大發雷霆,而是差點氣到昏厥。
楚彥印揉著有些疼痛的太陽穴,只覺得自己又老了十歲:「我以後是去送牢飯給她?」
她一個女孩子,哪來的膽子投擲扳手?
張嘉年還算平靜,努力勸慰道:「目前我們仍在醫院,現在只能等南總醒來後,讓楚總率先道歉,盡量將大事化小。醫生說情況並不嚴重,應該很快就能甦醒,只是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楚彥印:「好好好,嘉年,那邊就交給你了,我想想該怎麼跟南董說……」
楚彥印同樣萬分崩潰: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會做出這種事!
張嘉年打完電話後,跟闖禍二人組在醫院靜靜等待受害者清醒。醫生的診斷沒有錯,南彥東只是因為腦震盪短暫昏迷,很快就醒了過來。
南彥東躺在床上,緩緩睜開眼睛。他看清病床邊的人後,不禁面露茫然:「嘉年,你怎麼在這裡?」
楚楚眼看著對方頭頂的光環,又發生變化,變成「溫柔男配角」光環。
楚楚:他究竟是什麼人,怎麼還有三副面孔?
張嘉年同樣因為對方的稱呼發愣,思緒一下子被扯回校園時光。他猶記上次跟南彥東見面時,對方不屑一顧的態度和鄙夷的話語,怎麼現在變化如此之大?難道楚總投擲出的是開光過的神扳手?
張嘉年沒有忘記正事,他硬著頭皮道:「南總,這次實在對不起。楚總也是一時失手,沒有故意為難您的意思,這是個誤會。」
南彥東一愣,隨即和善地笑笑:「我是你的學長,不需要這麼客氣,既然是誤會,那就讓它過去吧。」
張嘉年面露訝異,沒想到南彥東如此好說話,整個人的氣質像是回到學生時代。
楚楚眉頭一皺,面露古怪,忍不住想要上前檢查:「你是不是撞壞頭了?」
楚楚沒走幾步,便被張嘉年攔住。張嘉年生怕楚楚再對南彥東動手,小聲提醒道:「楚總,您剛剛可說過,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和後怕。」
楚楚只得停下腳步,狐疑地盯著剛清醒的南某人。
南彥東不解地摸摸頭,同時倒吸一口涼氣。他碰到傷口,茫然道:「我好像真的撞到頭了?」
南彥東發現自己腦袋上鼓起一個包,稍微一摸就會痛。
張嘉年詢問道:「南總,您現在還會覺得不舒服嗎?」
張嘉年看到南彥東如此奇怪,心中憂慮頗深,萬一他真的被楚總砸出問題,南家大概不會善罷甘休。
「還好,就是有一點暈。」南彥東老實地回答,溫和道,「你居然還叫我南總?」
楚楚直接挑眉:「不然呢?」
張嘉年用眼神拚命向楚總示意,禁止她刺激患者情緒,免得她現在嘴炮一時爽,最後牢飯吃到飽。
南彥東看楚楚一眼,隨即笑了笑:「嘉年可以像過去一樣叫我Alan。」
「……」楚楚如遭雷劈,不可置信道,「你說你叫什麼?」
張嘉年好脾氣地解釋:「楚總,Alan是南總的英文名字。」
楚楚陷入困惑狀態,她趕緊把夏笑笑推到他面前,問道:「那你認識她嗎?」
夏笑笑滿臉茫然,卻還是乖乖地站定,接受南彥東的打量。南彥東臉上浮現出歉意的神色,遲疑道:「這位是……」
楚楚心想:這是你的太陽女神,你居然都不記得?
楚楚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她聽到南風集團時的熟悉感,這是男配角家的產業!
《巨星的惹火嬌妻》中的男配角名叫Alan,是留學歸國的鋼琴天才。他暗戀著夏笑笑,一直默默為她付出,卻不敢坦露自己的心意。他似乎患有某種心理疾病,將夏笑笑當作寄託,私下稱呼她為「太陽女神」。
楚楚在看小說時,對這些內容都一掃而過,全篇男配角的名字都是Alan,誰會記得他本名叫南彥東?畢竟南彥東聽起來有夠土,跟楚彥印是同一種風格。
張嘉年見南彥東不認識夏笑笑,心中更加疑惑:「您不認識她,為什麼要跟她面談?」
「你們聊了什麼?」張嘉年這才發現自己遺漏許多細節,他光想著幫楚總洗脫罪名,卻沒太關注南彥東和夏笑笑見面的原因。
夏笑笑不想說穿監視錄影畫面的事情,她不由避重就輕,支支吾吾道:「南總說我之前很喜歡聽他彈鋼琴,但我們以前其實沒見過……」
張嘉年:「……」
楚楚:「嘖嘖,還挺會把妹的。」
南彥東驚訝地瞪大眼,不敢置信道:「真的嗎?」
夏笑笑肯定地點點頭,她振振有辭地複述:「我轉身要走,您叫我等等,然後您說『妳以前很喜歡聽我彈鋼琴』。我說對我鋼琴沒有興趣,您就發怒了。您正在跟我爭辯時,楚總就抵達了停車場,然後您就被扳手輕輕地碰了一下……」
夏笑笑覺得自己的描述沒什麼問題,她不過是提到扳手原本是被楚總握著而已。
張嘉年轉頭,看向南彥東,確定道:「是這樣嗎?」
南彥東毫無印象,他茫然無措地呆坐在病床上,似乎正在回想。
夏笑笑被他盯得有點心虛,雖然她沒有說出南總對楚總的詆毀和監視器畫面,但應該不算過分加工吧?
「我記不起來了……」南彥東思考片刻後答道,他望向夏笑笑,鄭重其事道,「不過妳不該說對鋼琴沒興趣,這會成為妳人生的遺憾,我確實有可能因此發怒。」
張嘉年:「……」等等,這是重點嗎?
重點不是被扳手砸頭,而是對鋼琴不感興趣?
南彥東語重心長地規勸:「我覺得妳必須要聽聽看鋼琴的聲音,絕對會改變現在錯誤的觀點。」
夏笑笑手足無措:「可是我不懂音樂……」
南彥東真誠地注視著她:「妳不需要懂音樂,只要憑感覺體會就好。」
南彥東居然拉住夏笑笑,強勢地推薦她各種鋼琴曲,簡直像是可怕的直銷組織,源源不絕地進行洗腦。他從巴赫講到舒伯特,恨不得把著名音樂家歷數一遍。
楚楚聽著兩人的談話,不由昏昏欲睡。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詢問張嘉年:「這裡還有我的事嗎?」
張嘉年:「……看起來是沒有了。」
張嘉年內心萬分茫然,他稍微總結一下劇情,難道這是一起課外音樂輔導班引發的流血事件?
課外輔導老師南總強拉小孩夏笑笑報名鋼琴班,被蠻恨不講理的暴力家長楚總打爆頭,醒來後仍不屈不撓地要求她報名課程。果然,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再窮也不能窮於教育?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南彥東和夏笑笑見面約談的理由。畢竟夏笑笑在公司還是個無名小卒,她既沒有背負商業機密,本身又無出眾之處,唯一的標籤就是「楚總的腦殘粉」。
兩人簡直八竿子打不著,他們不在地下停車場聊音樂,還能聊什麼?
張嘉年只能在心中用如此離奇的理由說服自己,反正南彥東看起來也不打算追究楚總的責任。他大概想破頭,都不知道真實原因,還不如就此打住。
楚楚成功從病房脫身,將夏笑笑留下來吸引南彥東的視線,男配角也沒辦法對女主角做什麼,頂多逼著她學鋼琴。張嘉年跟著楚總出門,他垂下眼,忍不住開口:「您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這其中肯定還有沒說出口的祕密,光看夏笑笑遮遮掩掩的態度就知道。
楚楚撞上他如墨的眼神,不由陷入沉默。片刻後,她眨眨眼,猶豫道:「嗯……你問的是哪一件?」
張嘉年:「……」
這意思是隱瞞的事情還挺多的?
張嘉年露出滿分的營業笑容,無懈可擊道:「您可以逐一向我坦白,我一定會好、好、記、住、的。」
張嘉年往常一絲不苟的領帶此時有些歪斜,額角碎髮凌亂,他似乎是匆忙趕來的,顧不上這些細節。他為此事忙了一整天,猶如救火隊員,跟在後面收拾爛攤子。
張嘉年都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欠她什麼債,這輩子要如此賣命來還。
楚楚想了想,乾脆唱起改編版的〈當你〉,回答他的問題:「當你的眼睛瞇著笑,當你質問我當你鬧,我想對你說,卻害怕都說錯……」
張嘉年冷靜地吐槽:「如果您想交流音樂,可以進病房跟他們一起探討。」
楚楚想起屋內的音樂二人組,歌聲戛然而止。
張嘉年成功制止她逃避話題的行為,嚴肅道:「請您正面回答問題,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楚楚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怯怯地唱道:「好喜歡你,知不知道……」
張嘉年:「……」
楚楚:「需要我再唱一遍嗎?」
張嘉年:「……謝謝您,不用了。」
張嘉年在楚總新一波插科打諢中,成功迷失自己最初的方向,完全遺忘自己的疑問。
※
南彥東對腦震盪前的記憶不太清晰,他大度地表示自己跟楚楚是不打不相識,便讓此事輕描淡寫地過去了。當事人都不追究,南家自然也無話可說,畢竟沒人了解真實情況,加上有舊仇在前,南彥東曾經放過楚楚的鴿子,南董不敢過分責怪。
南董無奈地拍了拍楚彥印,語重心長道:「楚董,我明白,都是孩子們鬧著玩,彥東上次也挺不像話的……不過從今以後,我們兩家都好好的,可以吧?」
楚楚把自己兒子的腦袋打破,以後應該不會再記恨相親會放鴿子的事情吧?
南董堅信事情的禍端是放鴿子事件,不過這報復手段也太過強硬?
「當然當然,哪裡的話,我們兩家一直都好好的!」楚彥印虛偽地應和道,內心默默鬆了口氣,起碼不用去監獄幫她送牢飯了。
目前來看,事情似乎是皆大歡喜,楚楚不用坐牢,南彥東復原,楚南兩家和解。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是夏笑笑被迫報名了鋼琴班,強行接受音樂薰陶。
楚彥印送走南家人後,轉頭就對楚楚勃然大怒,開始暴風式訓斥:「妳哪來的膽子,居然敢打南家的人?妳知不知道南風集團的影響力?」
雖然楚彥印也覺得南彥東放鴿子的行為相當欠揍,但他作為父親,還是要先罵自己的孩子,她怎麼能隨便打人!
楚楚遲疑道:「齊盛是比不過南風嗎?」
楚楚本以為齊盛最厲害,沒想到南風更勝一籌,老楚才有所顧忌?
楚彥印立刻不快,不容女兒質疑自家的實力,駁斥道:「不是,它比不過齊盛……」
楚楚誠心求教:「那我為什麼沒有膽子?」
楚彥印語塞片刻,感覺邏輯被帶偏,強調道,「不對,我們兩家有很多合作,你不該打合作夥伴!」
楚楚:「你的意思是,我以後要先確認合作的對象有哪一些,然後再挑人來打?」
楚彥印:「……」
楚彥印覺得自己說不清了,他終於抓住重點,果斷道:「我的意思是,妳以後不許打人!有什麼事情不能講道理?」
楚楚:「我平時講道理,你不也是氣得想打人?」
楚彥印:「……」
楚彥印:妳什麼時候講道理,全都是歪理!
楚彥印對楚楚是眼不見心不煩,他看事情已經解決,立刻上車走人。楚彥印坐在車內,面對著車窗外的張嘉年,語重心長地叮囑:「嘉年,你最近好好盯著她,千萬別再讓她惹出大禍……」
「……我是管不了她,反正只要別違法,其他都好說。」楚彥印沉重地給出最低標準,只要楚楚別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們就還能滅火。
張嘉年心想楚董的要求難度太高,但他還是應聲道:「好的,您路上小心。」
雖然張嘉年不知道如何盯著楚總,但他現在只能滿口答應,不敢再刺激董事長脆弱的情緒。
楚彥印一走,張嘉年便意識到有必要跟楚總約法三章。楚楚無事一身輕,她哼著小調,悠閒地跟著張嘉年上車。
因為事發突然,張嘉年是自己開車過來。車門一關,他透過後照鏡,看著後座的楚總,努力心平氣和道:「我理解在您的世界裡的法律和法規,可能跟我們有所不同,但入境隨俗,您在這裡還是要遵守我們的規則。」
「故意傷人顯然也不是修士該做的事,您說對吧?」他漸漸掌握跟楚總交流的方式,用溫和的語氣進行交涉。
「好吧……」楚楚自知理虧,又無法解釋奇怪的聲音,她不甘心道,「因為對方是你的學長?」
楚楚狐疑發問,她有著敏銳的嗅覺,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些前塵往事。
「當然不是,這跟對方的身分無關。」張嘉年矢口否認,繼續循循善誘,「我希望您以後在做出過激行為之前,能先通知我一聲。如果您真的遇到必須動手的事情,也該讓我們底下人先上,總不能親自衝鋒陷陣。」
楚楚嘀咕道:「那要是情況緊急,趕不上呢……」
張嘉年平靜道:「只要您有心告訴我,那就一定趕得上。」
楚楚挑眉:「年輕人,話別說得這麼滿,你難道能隨叫隨到?」
他難道是全年無休的外送員,可以風雨無阻嗎?至少楚楚是不相信的。
張嘉年透過後照鏡看她一眼,波瀾不驚道:「您可以試試。」
張嘉年覺得目前的工作重點,是打消楚總的危險思想,先讓她建立起遇到困難要找人的習慣,千萬別再親自上陣打人。她如今是在違法邊緣瘋狂試探,實在是讓人膽戰心驚。
「哦……」楚楚似有所悟,也沒再多言,視線瞟向車窗外。
張嘉年見狀,本以為跟楚總順利完成溝通,但很快就發現兩人的想法好像有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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