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想睡了你
第二天早上,夜裡下過雨,地面未乾,空氣裡帶著濕冷的氣息。
加上臨近元旦假期,所有人都無心工作,整個辦公大樓裡彌漫著一股躁動感。
快十二點了,秦時月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踩進公司。
還沒到座位,便被人事處主管攔下來訓了一通。
而她臉上寫滿了疲憊,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一副站著就能睡著的模樣,對於人事主管的話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敷衍地「嗯嗯哦哦」應著。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人事主管心情不好,眼看著要發脾氣了,鄭書意連忙過去把人拉走。
「我說她我說她。」鄭書意把人拉住往身後拽,又指指後面的茶水間,「陳姐妳等的熱水開了。」
主管給鄭書意面子,不再說什麼,蹬蹬蹬地踩著高跟鞋走了。
秦時月隨著鄭書意回到座位,把包一丟就趴桌子上睡覺。
鄭書意不解地戳了戳她的頭:「妳昨晚偷牛去了?一個月遲到八次,是真的不想通過實習期了吧?」
「別提了。」秦時月猛然抬頭,雙眼空洞無神,「我昨天在派出所弄到兩點多才回家。」
鄭書意問:「怎麼了?」
秦時月大致把事情經過講了,聽得四周的同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
只能說,人家有錢,或許是有道理的。
不樂意花的錢,那是一分也別想從她手裡摳走。
眾同事散去,鄭書意才低聲說:「妳該跟我說一聲的,提前請個假,也免得挨罵。」
秦時月揉了揉臉,長嘆一口氣,「對哦,下次再遇到我先跟妳請假。」
鄭書意:「……」
倒也不必這麼咒自己。
「那妳爸媽呢?」鄭書意問,「沒來幫忙啊?」
「我爸媽都在國外呢。」秦時月垂著眉眼,聲音越來越無力,還帶了點委屈,「我舅舅也不來管我。」
「太過分了吧!」
鄭書意想著,秦時月雖然嬌氣了點,但小女生遇到這種事情還是很害怕的,沒長輩坐鎮的感覺她能理解,簡直感覺天都塌了,「怎麼也該去一趟啊,不然人家看妳一個小女生就欺負妳了,這怎麼當舅舅的啊,真是的……」
秦時月冷哼了聲,「可能是被小妖精纏著吧。」
她昨晚明明聽到電話那頭的時宴在一個嘈雜的環境,顯然是沒什麼正事,卻不來救她於水火之中,想來想去只能是被小嬌嬌迷住了。
「那就更過分了。」鄭書意也嘀咕,「有什麼能比自己的親外甥女重要?這放古代,那就是被禍國禍民的妖姬迷得暈頭轉向的昏君。」
說完,秦時月沒有回應,已經趴著睡了過去。
午後的時光在綿綿睡意中被拉得漫長又閒散。
鄭書意也在桌上趴了一下,沒有睡意,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面前的手機。
實在無聊,她打開聊天軟體,點進時宴的聊天欄,傳了個毫無意義的梗圖。
沒想到很快,時宴居然回覆了。
時宴:『機場。』
鄭書意:『嗯?』
時宴:『我在機場。』
鄭書意:『去哪啊?』
時宴:『美國。』
鄭書意莫名有些失落,長長地嘆了口氣,無意識地打了幾個字。
鄭書意:『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時宴:『怎麼?』
鄭書意想都沒想,就打了四個字過去。
鄭書意:『想你了呀。』
一大片小星星從手機螢幕上墜落,並不逼真,特效甚至有些廉價。
時宴卻看著手機,亮晶晶的星星在眸子裡閃爍,直至慢慢消失。
鄭書意:『欸?有小星星?』
鄭書意:『我再試試。』
「要起飛了。」
陳盛突然在他耳邊提醒。
「嗯。」時宴鬆了鬆領帶,最後看了手機一眼。
鄭書意:『想你了。』
鄭書意:『真的有!』
一片小星星再次綴滿螢幕。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
※
鬆散的節前工作日不緊不慢又無聊地過去,到了最後一天,已經不少人提前請假出門遊玩了。
鄭書意是公司裡走得最晚的一批人。
她沒有出去旅遊的計畫,倒是畢若珊提前跟她約好了,這三天假期來江城找她。
到了五點,鄭書意才收拾東西前往江城國際機場接機。
這種節氣,機場總是格外擁擠,連接機處也人山人海。
恰好飛機延誤了一下,鄭書意找了個角落站著,端著杯熱可可,一遍遍地看航班資訊。
等到天快黑了,畢若珊終於拖著行李箱走出來。
兩人遠遠地揮手,一路跑向對方,都沒急著走,站在機場嘰嘰喳喳地聊了起來。
直到一波又一波的旅客湧出來,兩人才回神般往外走。
「先把行李放我家裡。」鄭書意興奮地說,「然後我們去吃大學外面那家火鍋。」
「好好好!幾年沒吃到了,饞死我了。」
兩人走得飛快,但到到達計程車停車點時,還是被排隊的人數驚住。
「怎麼這麼多人?」
鄭書意一眼望過去,一片人頭黑壓壓的,預計至少要等四、五十分鐘。
「無語,真的無語。」畢若珊插著腰,「這些成雙成對的大過節的在家滾床單不好嗎?一個個出來湊什麼熱鬧。」
四周人來人往,鄭書意瞥了畢若珊一眼,默默咬了咬吸管。
說起情侶,畢若珊突然想起什麼,問道:「對了,妳的大事業進度如何了?」
鄭書意:「什麼?」
畢若珊:「小三的舅舅啊!」
「他啊……」
畢若珊一說起來,鄭書意仔細回想,時宴應該已經走了一週了,怪不得她覺得最近的日子尤其漫長。
鄭書意看著夜空,有亮著燈的飛機正緩緩飛來,「去美國了,應該今天回來吧。」
「誰問妳他在哪啊,我問妳到什麼進度了。」
鄭書意認真去想這個問題。
幾秒後,她皺了皺眉,「難說。」
兩人又在隊伍裡嘰嘰喳喳了一陣子。
鄭書意手裡的熱可可喝完了,離開隊伍走向垃圾桶。
丟了杯子,一抬頭,目光被遠處國際到達出口的人影吸引住。
時宴也有心電感應一般,停下腳步,朝這邊看過來。
十分鐘後,司機幫忙把畢若珊的行李箱放進後行李箱。
而畢若珊站在這輛勞斯萊斯旁邊,有些忐忑,有些緊張。
她看了坐在後座的時宴一眼,又看了鄭書意一眼,隨即非常懂事地坐上了副駕駛座。
「陳助理呢?」鄭書意沒話找話,「他沒跟你一起回來啊?」
鄭書意想著,時宴出國是公事,那陳盛肯定是跟著一起去的。
見他一個人回來了,倒是有些奇怪。
時宴看了她一眼,「怎麼,想他了?」
鄭書意:?
車裡的氣氛突然沉了下來。
鄭書意不知道說什麼,恰好她的手機適時地滴滴兩聲。
她打開看,是前排的畢若珊傳給她的訊息。
畢若珊:『妳愣著幹什麼?』
畢若珊:『他在吃醋!』
畢若珊:『吃飛醋!妳感覺不到嗎!』
鄭書意抬頭,和後視鏡裡的畢若珊對視片刻,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
她慢悠悠地轉過頭,手指攪動著髮絲,問道:「你吃醋了呀?」
畢若珊:「……」
什麼叫硬撩?這就是教科書一般的答案。
果不其然,時宴無聲哂笑,畢若珊心如死水面如死灰。
畢若珊:『姐妹,這妳他媽能搞到手,我當場剁頭。』
鄭書意瞬間清醒。
又大意了,時宴這個人,可是萬萬不能戳破他的。
車裡的沉默似乎要無限蔓延下去。
好在畢若珊是個受不了尷尬的人,上大學時就是氣氛組組長,不論多陌生的人她也能一秒聊嗨。
更何況她本身也是財經新聞系出身,現在雖然沒有做這一行,但還是時不時關注著行業動向,隨隨便便就找了個話題跟時宴聊了起來。
一開始鄭書意還有些擔心,畢若珊這麼熱情,要是冷場了,那就太尷尬了。
但時宴今天心情似乎還不錯,對畢若珊的回應雖然算不上多熱情,但比起平時那副能只說一個字就絕不說兩個字的模樣,已經好多了。
而畢若珊是一個非常妙的人,非常懂得如何把話題扯到鄭書意身上,讓她參與度最高,於是也算有來有往地聊了一路。
夜裡八點,車停在社區門口。
畢若珊不好意思睜眼看著人家司機幫她搬行李,於是下車走到後行李箱處連連道謝。
鄭書意慢悠悠地解了安全帶,正要下車,手腕突然被人從後面抓住。
她開門的動作停下,回過頭。
「妳怎麼不早說妳朋友過來了?」
時宴看著她,聲音很低,像撓癢癢一般拂過鄭書意耳邊。
她倏地愣住。
車裡光線昏暗,也安靜,畢若珊和司機道謝的聲音被隔絕在外。
鄭書意:「嗯?」
突然,車後傳來後行李箱關上的聲音。
時宴鬆開手,別開了臉,看著手機,「沒事,回去吧。」
今晚的風特別刺骨,但並不影響人們出來過節的興致。
即便是社區門口也比平常熱鬧,小攤販全都出來了,還有不少賣氣球、彩燈髮箍的。
情侶戀人一路卿卿我我,也有不少小孩子出來玩,蹦蹦跳跳地,跨年的氣氛已經提前充斥著這座城市。
畢若珊搬下行李箱,和鄭書意站在路邊。
司機回到駕駛座,車慢慢啟動。
畢若珊熱情到底,對著後座揮手,笑道:「麻煩時總了,今天車多,路上注意安全!」
說完,她扯一下正在發呆的鄭書意。
這一動,鄭書意回神,車窗裡時宴模糊的身影在她眼裡逐漸清晰。
也是這一刻,她終於反應過來,時宴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於是,她迎著風一笑,朝他揮了揮手,隨後,十分做作地扭著身體拋了一個飛吻。
畢若珊:「……」
她的笑容僵在嘴邊,用力扯鄭書意的衣角。
「姐妹,姐妹,過分了啊,太浮誇做作了啊,收一收求妳了,我都替妳尷尬!」
「有嗎?」鄭書意摸了摸臉,看著時宴的車漸漸遠去,「還好吧。」
車窗緩緩升了上去,走馬燈一般倒映著路邊萬物。
而鄭書意做作的身影像刻在玻璃上一般,久久不散。
光影閃過,時宴看著車窗,倏地垂眸輕笑。
※
跨年夜的交通比以往還要擁堵,馬路上的車像烏龜集體出行,慢吞吞地挪向分叉口。
自從鄭書意走後,時宴便靠在背椅上,摘了眼鏡,閉目養神。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即便是頭等艙,也難以有完全舒適的休息條件。而時宴又是對環境很挑剔的人,所以算起來,他已經一整天沒怎麼休息了。
而今天司機也大概是心在放假,所以車子開了一陣子,他才突然想起來要問時宴,現在去哪裡。
跨年夜,年輕人幾乎都出門了,顯得這座城市格外熱鬧。
但時家老宅子今夜是沒有人的。
時宴選擇回到博港雲灣的家裡。
開了燈,一片明亮,卻沒有什麼生活的氣息。
他洗了個澡,換了一身舒服的衣服,到書房坐了一下,原本想打開電腦處理一些工作,郵箱裡卻堆滿了來自合作方的祝福信件。
時宴突然沒了興致,隨手倒了杯酒,坐在陽臺上。
對面的CBD各大樓已經亮起燈,LED螢幕上全是迎接新年的標語。
霓虹閃閃,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卻有些沒意思。
其實這次突然回國,是二十四小時前做的決定。
那時公事已經處理完,合作公司接待方辦了個晚宴,盛大操辦,還有著名演員出席,以表誠意。
可是時宴興意闌珊,在酒店歇了一陣子,便叫了陳盛過來,安排他代表銘豫出席晚宴。
而時宴,坐了當天的航班回國。
從酒店到甘迺迪國際機場路程雖遙遠,不過只是在車上睡一下子的功夫。
上了飛機後,看著艙內旅人歸心似箭的表情,時宴有那麼一瞬間的恍然。
是為了什麼,突然想回國了。
答案這時才很清晰地冒出來,無非是那個在他手機上面布滿小星星的女人。
時宴甚至覺得,與其在這裡和演員推杯換盞,還不如回去看鄭書意表演。
鄭書意這個人,做事的表演痕跡向來很重,只是她自己或許不覺得。
所以時宴也從來沒把她當做單純的女人看待。
從她一開始的主動接近,到後來的裝瘋賣傻,無時無刻不在流露出她的欲望。
雖然現在沒有明確表達,但她一定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這一點,時宴從來沒懷疑過。
抱著目的接近的人,無論男女,時宴見得多了,有的目標是他,有的目標是他的父親、姐夫,甚至是朋友。
這些人都有同樣的特質,各個長袖善舞,能說會道,做事滴水不漏。
而像鄭書意這樣的,最多算個吊車尾的差生。
偏偏她還渾然不自知,認為自己水準了得。
奇怪的是,被天性裡的可愛包裝後,這樣的目的性竟然變成了糖衣炮彈,讓人心甘情願地嚐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