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假扮
秦書淮：「……」
如果說他之前猜秦芃是誰沒有眉目，那麼此刻他澈底混亂了。
他拚命思考，殺她之仇？他殺過的姜家人，女的，六年前陸祐當護衛的，除了姜漪還有誰？
而且重點是，殺過是什麼意思？
是殺死了，還是殺了僥倖逃生？
難道她是姜漪？可是姜漪的屍體明明都在……
秦書淮越想頭越大。他覺得自己面臨了這輩子最強大的敵人。以前的敵人，你總能隱約猜到一個苗頭，可這一次，他除了對方是姜家人，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秦書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明瞭，秦芃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秦書淮心裡想要躲閃，卻還是很好的控制住了。
「你受委屈了，」秦芃溫和道：「你等過一陣子，我將揚州刺史和順天府尹拿到手，就帶你回去。」
秦書淮繼續點頭，拉著秦芃的手，寫道：「您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我？」秦芃有些奇怪。
秦書淮繼續寫：「要殺了秦書淮嗎？我可以幫您！」
秦芃笑了笑，陸祐總是這樣天真，秦書淮這麼容易殺，那她早殺了。
她想了想，搖頭道：「算了。」
她殺秦書淮殺了三輩子，其實恨意早就淡了許多了，最主要的是，她如今隱約覺得，當年的事似乎不是那麼簡單。
白芷的話讓她意識到，在記憶缺了那麼一塊的情況下，她可能永遠都找不到真相。比如說當年為什麼趙鈺提前知曉秦書淮對他動手？白芷一個不是很容易同人親近的人為什麼同她說這麼多？而姜源又為什麼同白芷說這麼多？
秦芃一貫是個多疑謹慎的人，她如今根本不敢做決定。當年她剛成為姜漪的時候，醒過來幾乎被秦書淮氣昏了頭腦。
她放棄了公主的榮華富貴嫁了他，他居然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毒死她！
憤怒讓她根本看不清真相，然而等重生了三輩子，她長大，不再是一個十九歲衝動魯莽的姑娘，她開始能夠平靜審視過往，開始不極端，開始從容冷靜，開始嘗試善意看待世界的時候，她驟然有種直覺，也許秦書淮並沒有那麼壞。
所以她如今覺得，只要秦書淮不礙著現在，過往她也沒有心力太過追究，就這樣吧。
她拍了拍秦書淮的肩，寬慰道：「我是鼓勵你的，別真去犯傻殺秦書淮，報仇這個事兒不著急，有機會報，沒機會就算了，他別礙著我的路，那就沒事。咱們得向前看，比起殺他，拿好手中的權利，坐穩自己的位子，哦，再找個不錯的人成個親……」
說著，秦芃突然想起最近一直考慮的事，轉頭同陸祐道：「你覺得柳書彥怎麼樣？」
秦書淮聽著秦芃的話，覺得有些吃驚，秦芃居然看上柳書彥了？
他抿了抿唇，在秦芃手上繼續寫：「您想同柳成親？」
「嗯，我覺得他不錯啊。」秦芃點點頭，同秦書淮道：「我覺得他溫和，又有文采，而且對小孩子特別有耐心。我看他對秦銘挺好的，以後我就是長公主了，我得對秦銘負點責對吧？而且柳書彥這人長得也很符合我的喜好，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有味道。」
聽著這些話，秦書淮莫明覺得心裡有些梗，有些難受。
因為這些話，當年趙芃也同他說過。
那時趙芃還小，一模一樣的話，趙芃同他念叨著，然後告訴他：「秦書淮啊，要不是你長得好看，你真的一點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如今秦芃又這麼說，幾乎一個字不差，秦書淮幾乎要覺得，是不是全天下女人都喜歡柳書彥？
秦書淮不說話，秦芃撞了撞他：「問你話呢。」
秦書淮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在秦芃手上寫：「柳挺好的。」
「那行。」秦芃點點頭，陸祐是她當年設立的情報網的頭，這宣京幾乎每個人他都熟，他說挺好的，那一定是挺好的。
於是秦芃放下心來，瞇了瞇眼道：「我去拿下他！」
秦書淮：「……」
對於男人的行動力，這位秦芃和當年的趙芃真是有得一拚。
他很想勸阻一下秦芃，矜持一點，含蓄一點，可是又怕暴露身分。於是他只能點點頭，寫了「您努力」。
秦芃也不再多說，看到陸祐無礙，她就沒事了，站起身來道：「你好吃好喝等著我，過幾天我就來接你。」
秦書淮點點頭，秦芃揉了把他的頭髮，便轉身出去。
等將秦芃送走，江春走進來，幫秦書淮解開鏈子：「王爺，您探聽到了什麼？」
秦書淮冷著臉沒有說話，他起身，同江春道：「將陸祐弄醒，我有事問他。」
江春應了聲，秦書淮去換了衣服。等秦書淮換好衣服後，江春將陸祐帶了過來。
陸祐剛剛睡醒，看著穿得端正的秦書淮，不由得有些茫然。
大半夜秦書淮找他做什麼？
「姜漪死了。」
秦書淮率先開口，陸祐猛地抬頭，秦書淮觀察著陸祐，他的眼神讓陸祐立刻察覺自己的失態。
秦書淮太擅長觀察人，他不該有這個反應，可是他心裡一片慌亂。
姜漪早就死了，現在秦書淮卻重複了一遍，這證明什麼？
證明或許秦書淮知道姜漪還活著，而且，活著的姜漪，再死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陸祐的臉色忍不住白了白。
秦書淮平靜著，繼續道：「你覺得，我該叫她秦芃，還是姜漪呢？」
陸祐聽到這話，臉色更加難看。
秦書淮果然知道了……
然而他不能說話，他怕自己說出什麼東西來，於是陸祐垂下眼眸，什麼都不說。
秦書淮將茶杯捧在手心，瞧著陸祐的模樣，語調平靜：「你覺得她會不會是假死？畢竟你們讓她假死了一次。」
聽到這話，陸祐驟然反應過來，秦書淮是在套他的話。
姜漪不是假死，姜漪是真的死了。
陸祐立刻冷靜下來，而秦書淮閉上眼睛，訊息到手了。
看見秦書淮閉眼，陸祐捏緊了拳頭，他知道，自己這一次一定漏了什麼訊息給秦書淮。
江春看見秦書淮的樣子，便讓人將陸祐帶了下去，上前道：「主子，您問出什麼了？」
「姜漪還活著。」秦書淮閉著眼睛，梳理著訊息：「秦芃就是姜漪，最後一個訊息，我要再確定一次。替我暗中約一下衛衍。」
江春領了命，等江春走出去後，秦書淮的手微微顫抖。
他沒有告訴陸祐，他猜出來的最後一個訊息是——姜漪不是假死。
姜漪的屍體在，姜漪是秦芃，姜漪還活著，姜漪卻不是假死，這意味著什麼？
當年他想盡辦法祈求秦芃活過來，他信天信地信鬼神，他自然知道這些條件合起來，到底是什麼結果。
這個結果讓他害怕，顫抖，卻又欣喜若狂。
如果姜漪可以復活，那麼趙芃呢？
是不是趙芃也可以呢？
秦書淮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的呼吸。不敢讓江春知道他的想法，上一次他如此欣喜，是在一個道士告訴他人會轉世，他四處尋找趙芃死後出生的孩子。
那一次他差點死了。
那一刀告訴了他，這樣瘋狂的狀態是怎樣的危險。
秦書淮坐了一會兒，便回去睡了。
等到第二天，江春私下去尋了衛衍，邀請衛衍在酒樓同秦書淮見一面。
衛衍勾了勾嘴角，同江春道：「你們王爺約我，怕不是什麼好事吧？」
江春沒有多說，靜靜等著衛衍的回覆，衛衍看了看天色，最終點了頭，跟著江春去了酒樓。
進門之後，衛衍看見秦書淮正在等著，走上前吊兒郎當道：「王爺找我做什麼？」
說著，衛衍坐到椅子上，開了壺酒。秦書淮抬眼，淡道：「我想確定一件事，請您幫個忙。」
「什麼事兒？」
「我認為，四公主不是四公主。」秦書淮開口，正想解釋，衛衍就擺了擺手，不耐煩道：「這事兒您不用和我說，我試過了。」
「你怎麼試的？」秦書淮皺起眉頭。
衛衍挑起眉：「關你什麼事兒？」
「你確定？」
「我確定。」
「衛將軍，」秦書淮驟然冷下聲音：「若公主不是公主，你今日之言，便是同罪，你可明白？」
「我嫂子是不是我嫂子我還不清楚嗎？」衛衍語調急了一些，帶著煩躁：「她身上的花紋印記……」
話沒說完，衛衍就收了口，表情僵住了，房間裡安靜下來，好久後，江春抬手揉了揉耳朵，感覺自己知道了什麼驚天大祕密……
而秦書淮面色不動，他喝了口茶，淡道：「我對您和公主的關係沒興趣，您繼續。」
「等等，不是，我和我嫂子沒……」
「有什麼也沒關係。」
「我真沒關係！」衛衍大吼：「那些印記都是我哥告訴我的！」
秦書淮不說話，繼續喝茶，垂眸不語。
衛衍立刻反應過來，這話就是承認自己的確看過他大嫂的身子，他有些繞不清楚，憋了半天，終於道：「我不是有意的！」
秦書淮低頭看茶葉，江春玩腰上的權杖，齊齊發了一聲：「哦。」
衛衍崩潰了，喝了口酒道：「算了隨你們怎麼想，反正我嫂子一定是我嫂子。」
「既然衛將軍這麼確定，那我信將軍。」說完，秦書淮起身，平靜道：「再會。」
衛衍愣了愣：「就這麼走了？」
「不然呢？」江春冷笑一聲：「還真當你大爺陪你喝喝酒啊？我家大人很忙的！」
「走了。」
秦書淮走到外面，聽見江春和衛衍吵嘴，冷淡開口，江春立刻追了上去。
等他們走後，衛衍冷下神色來。
秦書淮這樣說，必然是有他的原因。
可是是什麼原因？
衛衍思索著，喝了口酒，決定先回家。
而秦書淮走出酒樓後，面色有些冷，江春有些疑惑，小聲道：「王爺，您到底知道什麼了？」
秦書淮不說話，他一路往柳府走去，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到了柳府，他遞了拜帖，柳書彥來見他，秦書淮開口第一句話：「你欠我一個人情。」
「嗯？對，怎麼了？」
「幫我去北燕查個人，你的位子讓出來，我讓人幫你頂著。」
聽了這話，柳書彥皺起眉頭：「你要做什麼？」
「我不會在你位子上做出格的事，你放心。」
柳書彥聽了這話，放心許多，秦書淮這人雖然是個人渣，但是說的話一貫能信。但他還是忍不住道：「你到底打算幹什麼？」
「有個女人，看上你的臉，」秦書淮抬手喝了口茶：「我想套點話。」
柳書彥：「……」
他有種預感，感覺自己回來就能多一個媳婦兒。
柳書彥有點慌了，輕咳了一聲道：「你別過分。」
「放心，」秦書淮點點頭：「我保證替你斬桃花。」
柳書彥舒了口氣，兩人協定下來，當天晚上柳書彥就出了宣京。秦書淮讓千面將以前做的柳書彥的面具拿出來，讓一個暗衛帶上，而後同江春離開了柳府。
做完這一切，江春澈底糊塗了：「大人，您讓柳大人查的人不是才查過嗎？」
「哦，我就想讓他滾遠點。」
辦妥了一切，秦書淮覺得有些累了，他回到房裡，閉上眼睛，好好睡了一覺，終於等到了第二天。
而秦芃看完了陸祐，高高興興回到府裡以後，迎面就撞上了抱著書走出來的白芷。
秦芃嚇了一跳，白芷看著秦芃，冷著臉道：「又做虧心事了？」
秦芃拍了拍胸口，覺得白芷這些年越來越凶，忍不住勸她：「白姑娘啊，以後回北燕多過點夫妻生活，生活協調了有助於心性平和。」
白芷怒喝：「滾！」
秦芃聽了白芷的怒喝，突然想起來，白芷在感情這件事上，算是高手。當年她追到秦書淮，全靠白芷出謀劃策。如今她和秦書淮的協定已經確定，暫時沒了危機，又琢磨著想長久留在齊國，至少保護秦銘到他能安全當皇帝的年紀，而且陸祐也給了她支持，她該行動了。
於是她趕緊好姐妹般挽上了白芷的手，小聲道：「白姑娘，我有個事情想要請教您。」
白芷嫌惡地看了秦芃的手一眼，跟著秦芃一起往書房走去，淡道：「說。」
「是這樣的，就是妳看我現在年紀也不小了，尋常人在我這個年紀都嫁人了，我心裡一直覺得有點遺憾，我最近看上了一個人，覺得挺不錯的，妳覺得我要怎麼辦？」
「先處著。」白芷將書放在書桌上：「覺得有好感，就先培養感情，不要有太大的負擔。等感情培養好了，確定自己喜歡，那就上。」
「怎麼上？」秦芃興致勃勃，白芷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她：「妳先培養一下感情再來問我下個階段的問題。」
「那我如何培養感情？」
「多見面，多說話。」
說著，白芷有些好奇，抬起頭來道：「妳說的到底是誰？」
「那個，」秦芃有些不好意思，扭捏著道：「柳書彥呀……」
白芷梗了梗，覺得這位公主和自己那位原主子的口味簡直是一模一樣。
北燕尚武，男人們都往孔武有力的大漢發展，可趙芃就喜歡那種文雅的小白臉，最好愛心氾濫溫柔一點，可宮裡沒有柳書彥這一款的，也就一個南方來的秦書淮看著相近一點，所以趙芃就盯上了秦書淮。
來到大齊後，白芷是覺得有些可惜的，總覺得趙芃要是早點來大齊，或許就沒有秦書淮什麼事兒了。畢竟，對比趙芃的理想型，秦書淮剛硬了些。不說其他，就憑秦書淮和趙鈺關係不太好，不喜歡小孩子這一條，就足夠趙芃拒絕他。
自己主子沒有完成心願，看著秦芃興致勃勃的樣子，白芷決定幫她一把，於是道：「如今柳書彥不是太傅嗎？妳以後每天下朝就把自己的事搬到陛下那裡去做，旁聽陛下的課。聽完以後多和他交流心得。柳書彥這樣的文雅之人，必然喜歡有才識的女人。」
聽白芷的話，秦芃點點頭，她又回想起了當年追秦書淮的時光，那時為了秦書淮背了多少詩，練了多少字！
「哦，還有，多誇誇他的字，就說想臨摹他的字，和他借字帖，然後說自己學不會，然後……」
白芷看她，意味深長。
秦芃點頭，拍了拍白芷的肩：「妳我果然好姐妹，想都想到一塊兒了。」
「把妳的手給我拿開！」白芷看著秦芃的手，冷哼出聲：「誰和妳好姐妹！」
秦芃訕訕收手，趕緊回屋裡去看自己的衣服，覺得自己要新添置點衣服首飾了。
第二天上朝，秦芃再看柳書彥，就覺得有了些不一樣了，那人站在官員裡，越看越好看，越看越不一樣。雖然他整個早朝一言不發，但這並不影響他在她眼裡閃閃發光。
而秦書淮也注意到秦芃的不一樣，他瞟了簾子裡的人幾眼，認真思索著，他的話到到底給了她什麼想法，她要做什麼事？
但莫名其妙的，秦書淮就覺得，他大概能猜到秦芃要做什麼。
因為當年趙芃，似乎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他記得自己在十二歲前和趙芃算不上特別熟，然後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一天趙芃突然就來和他說：「秦書淮我決定了，我要追求你！」
從那以後，趙芃就自個兒拚命找他，想盡辦法哄騙他……
下朝之後，秦書淮同暗衛換了臉，用柳書彥的身分去給秦銘上課，他本來是打算教完秦銘再找藉口去找秦芃，結果一撩簾子進去，就看見秦芃端端正正跪坐在秦銘後面不遠的桌子前。
她是換了衣服過來的，如今天氣漸漸暖和了，她的衣服也少了一些，著了件素色春衫，額間貼了花鈿，珍珠耳環墜在耳朵兩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
秦書淮看不大出來她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但卻明顯能感覺到整個人都美了一圈，秦芃本來就已經是齊國出了名的美人，這麼稍稍打扮，便是國色天香。
秦書淮垂下眼眸，學著柳書彥的模樣，上前行了個禮道：「見過殿下。」
秦書淮這個人要偽裝誰，儀態舉止聲音，必然是學得十分相像。秦芃本來和柳書彥不太熟悉，只是感覺這個人比平時冷了一些，抬了抬手，溫和了聲音道：「柳大人今日可是不開心嗎？」
「公主說笑了，」秦書淮彎了眉眼，刻意柔和下聲音：「見到公主，書彥不勝歡喜，怎有不開心一說？」
秦芃微微一愣，她瞧著面前的人，明明是一樣的眉目，可舉手投足間似乎有那麼一些不一樣，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簡直熠熠生輝。
秦芃被對方笑得心撲通撲通的，她趕忙垂下眉眼，輕咳了一聲：「本宮擔心陛下的學業，便想來督促著，日後就給陛下陪讀，柳太傅覺得如何？」
秦書淮當然覺得沒問題。
他當柳書彥就是為了搞清楚對秦芃的疑問。
如今他幾乎肯定，秦芃就是姜漪，而且不是假扮，不是偽裝，而是一個非常奇怪的理由——借屍還魂。
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面對無法解釋的事情，秦書淮會做各種大膽的猜測。但因為這個猜測太過荒唐，所以秦書淮決定反覆求證，如果秦芃真的是姜漪，那麼他一定要搞清楚她是如何活過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