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驕陽似火,明媚如光
那天的天很藍,微風吹起你的長髮和衣角。
你在畫風景,而我在畫你。
那年夏天,天氣異常的炎熱,十七歲的紀思璿在看到自己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時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在幾處突出的字體處又重點掃了幾眼,然後極快地把通知書塞回快遞袋子裡,扔到了書桌抽屜的最底層,如同往日一樣,騎著自行車歡快地出門去了。
那一年,處在弱冠之年的喬裕已經在那個學校混跡了一年,算得上風雲人物,學著自己喜歡的專業,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就差出現一個他愛且愛他的人。
紀思璿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喬裕正在參加學期末的最後一場考試。授課的教授別出新意,選了一處古跡寫生,作為結課考試。
那天,他坐在隊伍的最後,建築物前的助教還在講著一些注意事項,或許是天氣太熱,他聽得有些不耐煩,這種固化的思維把學生都教傻了。他一直覺得建築是有靈性的東西,創意是最重要的,他不願再聽,百無聊賴地扭頭看向一邊。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紀思璿,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在此之前,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孩子可以漂亮得如此驚豔,明媚到讓你無法直視,或許就是因為太明媚,在後來的日子裡她一不高興,喬裕就會有種天要塌下來的陰沉感覺。
那個時候的紀思璿青春逼人,鬆鬆散散地綰著馬尾,穿牛仔背帶短褲,白T恤,帆布鞋,眼波流轉間莞爾一笑,清澈如水。
她站在離他們不遠的柳樹下,拿著畫筆不時抬頭看著建築物,然後一臉專注地在畫板上塗繪。
他覺得她身上有股特殊的靈氣,她手底下的那幅作品一定是佳作。
考試很快開始,耳邊除了風聲和蟬鳴便只有筆觸在紙上的沙沙聲,喬裕沒忍住再一轉頭卻發現那個女孩的身邊站了一個男孩,她正歪頭看著他,腦後的馬尾斜斜垂在耳邊,嬌俏調皮。
喬裕這才看到她的正臉,皮膚晶瑩剔透,五官立體精緻得像個漂亮的洋娃娃。小姑娘被打擾了似乎有些不高興,皺著眉懶懶地抬眸,聽著聽著不知道為什麼眼底忽然閃過一絲狡黠,繼而壞壞地笑起來。不知道她又說了句什麼,那個男生落荒而逃,她看著男生的背影露出得意的笑容,眼底帶著細碎晶亮的光,讓人移不開視線。
他不自覺地抬筆在圖紙的右下角開始畫,那天的天很藍,微風吹起你的長髮和衣角。
你在畫風景,而我在畫你。
喬裕就這樣畫過了考試時間,等他回神的時候交卷時間已經到了,他只能硬著頭皮交上去。
等他再轉身去看時卻發現那個女孩子已經走了。
那個時候太陽快落山了,暑氣沒那麼重,地面還是滾燙的,可風中已經帶了些許的涼意,喬裕站在微風中忽然間有些失落。
那天晚上紀思璿把自己下午的那幅畫拿給紀老爺子看的時候,紀老爺子罕見地誇她有長進,紀思璿的笑容裡似乎多了點兒意味不明的心虛。
她一切如常地度過了學生時代最長最輕鬆的一個假期,直到臨去報到的前一天都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報錯了專業。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臨床醫學是個什麼鬼。
新學期一開始,喬裕似乎就過得不是那麼順利。
林辰匆匆跑進寢室看了看,蕭子淵靠在床上看書,溫少卿正努力把一根骨頭模樣的東西往鑰匙扣上穿。
「哎,喬二呢,不是說好去迎新嗎?」
蕭子淵眼皮都沒抬,慢條斯理地開始磨刀,「建築系第一大才子剛才被最看重他的老教授叫去辦公室臭駡了一頓,又匆忙回來拿了工具去補考。」
林辰一臉驚愕,「誰?喬裕?補考?」
溫少卿終於成功地把從解剖室順來的尾骨穿到了鑰匙扣上,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圖紙,「喏,犯罪證據在這兒。」
喬裕補考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同寢室的三個人正站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研究那張圖紙,還討論得熱火朝天。
看到他進來,三個人極有默契地抬起頭來輪番發問。
蕭子淵:「咦,什麼時候畫的?很不錯啊,怎麼畫在圖紙上了?」
溫少卿:「哎,你不是說你肖像畫得不好嘛,這張很不錯啊。」
林辰:「嘿,這姑娘是誰啊?」
喬裕走過來搶過圖紙收起來,「沒誰,就是順手隨便畫了一下。」
蕭子淵眯著眼睛,「考試的時候?」
溫少卿補刀,「順手?隨便?」
林辰總結:「還順便掛了科?」
喬裕皺著眉把圖紙塞進抽屜裡,「滑鐵盧不行啊?!」
那個時候的喬裕不知道,他正在迎接他人生中最大的滑鐵盧。
相比之下,紀思璿的大學生活卻過得優哉遊哉,除卻報錯專業的遺憾,她對自己的大學生活基本滿意。
同寢室的三個女孩子剛剛接觸,看上去性格也很好,直到有一天——
或許是時間久了,刻意偽裝的面具紛紛脫落,暴露出真實面目,紀思璿這才發現自己的三個室友都是神人。
先是三寶因為「燙手事件」暴露了她令人擔憂的智商。
某天,紀思璿從外面回來就看到三寶翹著蘭花指做憂思狀,便問了一句:「手怎麼了?」
三寶繼續翹著僵硬的蘭花指,「燙了。」
何哥從電腦前抬起頭來,「不是跟你說了嗎?牙膏清涼止痛。」
三寶一臉委屈,指著旁邊扁了的牙膏盒,「我都吃一管了,還是疼!」
隨憶抱著書從外面進來,聽到這句話不見絲毫吃驚,慢悠悠地接了一句:「你吃的品牌可能不對,佳潔士的不行,我這兒有高露潔,要不你再吃一管試試?」
何哥在電腦旁笑得不可自抑。
紀思璿搖搖頭,摸摸三寶毛茸茸的腦袋,「我還是帶你去醫院吧。」
三寶笑嘻嘻地開口:「還是妖女你最好了!」
紀思璿看她一眼,「掛神經科,你的手沒事,我覺得你的腦子是壞了。」
說完三個人哈哈大笑,留下三寶一臉哀怨。
幾天之後,何哥彪悍的本性也暴露無遺,先是上課的時候一隻手把人體骨骼模型捏碎震驚全班,還奇思妙想地用502和透明膠帶粘粘纏纏,企圖蒙混過關但被揭穿。繼而在體育課上一個過肩摔把號稱是跆拳道黑帶的體育老師放倒,最後體檢的時候憑藉非一般的身高、體重、肺活量資料傲視全班男生。
從此何文靜的大名再也沒人提起,何哥的名號實至名歸。
最讓紀思璿看不明白的是隨憶,明明看上去溫婉可人,卻總是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腹黑,常常語出驚人。
某日同一樓層的一個女孩在寢室樓下和男朋友纏綿時偶遇她們四個,四個人打了個招呼便自動退散。
誰知當天晚上那個女孩便來到她們寢室,嘰裡呱啦說了半天甜蜜戀愛史。不知是炫耀呢,還是真的來詢問她們的意見。
同一樓層,抬頭不見低頭見,四個人又不好直接翻臉,捧著笑臉其實早就聽膩了,紛紛低頭在四人群裡吐槽。
何哥:我去!她是在炫耀嗎?
三寶:她到底什麼時候走?妖女!你不能看著她這麼嘚瑟!要不你去勾引她男朋友吧?肯定手到擒來!
妖女:……我沒那麼無聊,還是何哥把她打出去比較解恨。
隨憶: 不可以打女人。
女孩說了半天大概是沒有收到任何羡慕嫉妒恨的資訊,虛榮心沒有得到滿足,主動開口問:「我男朋友是不是很高大上?」
隨憶一直安安靜靜地聽著,聽到這裡忽然開口:「高應該是夠了,大不大就不知道了,你可以上了試一試,畢竟光大是不行的,還得深發展。」
三個人愣了一下,集體笑噴,女孩灰溜溜地走了。
至此,紀思璿便知道,這個叫隨憶的女孩子,是不可以隨意招惹的。
其實紀思璿和隨憶在某些方面很像,只不過一個毒舌在嘴上,簡單直接,一個腹黑在心裡,委婉內涵。相似的人關係總是很微妙,氣場不和,便是王不見王,氣場和了,便是英雄相惜。
紀思璿和隨憶恰好是後者,是知己是好友。紀思璿是第一個覺察到隨憶喜歡蕭子淵的人,而隨憶也是第一個意識到紀思璿動了凡心的人。
其實紀思璿沒想過要在大學裡談戀愛,可是她喜歡的那個人總是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在她的生命中,躲不開,避不了。
是的,喬裕就是那個人。
那個時候,她打算從醫學院轉到建築系,這也是她本來的計畫,便找了同學的姐姐,一個建築系的師姐打聽一下,約在了建築學院的教學樓見面。
其實教學樓的結構都差不多,建築學院的教學樓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她從一間間自習室外走過的時候,再一次被陌生男生攔住了去路。
紀思璿從小到大一路頂著美女的名頭,這樣的情形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遍。男孩紅著臉支支吾吾半天,眼看和師姐約好的時間已經到了,可男孩還在說。她不耐煩地一歪頭便看到旁邊教室裡坐著一個男生,和她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
那天的天氣很好,好到若干年後她仍舊記憶深刻。陽光特別明媚,明媚到刺目。他坐在一團陽光裡,溫情帥氣得像個王子,動人心弦,那一刻她的心都是軟的。連因為不耐煩而緊抿的唇角都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放鬆下來,微微彎成柔和的弧度。
喋喋不休的男生因為她的淺笑而失神,可她早已聽不見攔路的男生在對她說什麼,眼前只有那張清俊的側臉。
她被叫醒,回神,愣愣地接過男生遞給她的一個信封,機械地往前走。
走到拐角再回頭,玻璃那側的男生依舊垂著眉眼靜靜地看書。
一本書,一支筆,一杯水,一個側影,許久不散。
直到出了教學樓,她才徹底清醒,又急匆匆地沖進樓裡,找到約好的自習室,見到約好的人,可她卻有些心不在焉了,隨便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之後便不再開口。
師姐送她的時候,再經過那間自習室,紀思璿猶豫了下,狀似無意地問:「哎,那個男生是誰啊?」
師姐忽然就笑了,「眼光不錯啊,這個問題好多女孩子都問過我,不過你怎麼連他都不認識?」
師姐看她一頭霧水的樣子便不再逗她,「建築學院這個地方,向來是以才子眾多而出名的。你問起的這位呢,恰好穩坐建築學院才子的頭把交椅,該才子姓喬名裕,南有喬木的喬,富裕的裕,校學生會四大貝勒之一。」
紀思璿挑了挑眉,忽然笑了。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於是一連幾天,紀大美女都是一副時而出神時而詭笑的恍惚狀態,搞得同寢室的三人都以為月圓之夜就是她變身之時。
再見他,卻是在學生會的面試上。
喬裕也沒想到會再見到這個女孩。
紀思璿推門進來的時候,原本安靜的會議室忽然騷動了起來。
林辰坐在面試桌後挑眉看了一會兒,忽然靠近坐在他旁邊的喬裕,在他耳邊小聲嘀咕:「這姑娘怎麼看著那麼眼熟啊?」
喬裕這才抬頭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頭去翻手裡的報名表,沒接話,卻忍不住彎了唇角,心裡默默認同,確實眼熟。
旁邊有人聽到了便湊過來,「你們不認識她啊?」
林辰轉頭看了眼身後,隔了幾排的一群男生目光不停地往那個女孩身上掃,便來了興致,「這是誰啊?」
那人也八卦,「醫學院的那個美女嘛,一進校那叫一個轟動啊,不知道被多少男生奉為女神!X大多少年沒出過這麼妖嬈的美女了,她就是很火很出名的那個紀思璿嘛!人美也就算了,聽說還是個才女,特別會畫畫,是畫得特別好的那種。妖女姓紀,甜到憂傷。」
喬裕和林辰聽了一會兒,紛紛搖頭表示沒聽說過。
紀思璿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們議論,微微歪著頭,又輕輕蹙著眉,澄澈漂亮的眸子眨呀眨,看上去格外清純無辜,但清純中帶著一絲妖氣。
這個男人長得真好看,臉部的線條清晰漂亮,五官深邃立體,那雙眼睛又是極難得的丹鳳眼,笑起來的時候整張臉溫暖柔和,清俊異常。沒有那種刺目的驚豔,而是如同他渾身上下散發著的溫和氣息一般,不緊不慢、不動聲色地緩緩流入人心中。
靜水流深,大抵便是如此吧。
喬裕一抬頭便看到她睜著一雙純淨的大眼睛盯著他們,輕咳一聲,示意其餘兩個人開始面試。
女孩一直盯著他看,喬裕不知為何竟然有些尷尬和緊張,「那個……」
紀思璿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微微笑著慢條斯理地開口提醒:「紀思璿。」
林辰似乎看出了點兒什麼,歪著身子小聲調侃:「到底是誰面試誰?你緊張什麼?」
喬裕睨了他一眼,很快神色恢復正常,剛開口準備提問便被她硬生生地打斷,「坐在最右邊的這位同學,你長得是我的菜,你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清脆甜美的女聲之後,便是一片譁然。
紀思璿神情自若,言辭輕佻。
喬裕坐在她對面,一臉錯愕,不知所措。
只有紀思璿自己知道,剛剛在大庭廣眾之下宣佈他的歸屬問題時,她是如何的心跳如雷。
面試結束後,林辰一副拼命忍笑的模樣攬著一臉無奈的喬裕出門,而從另一間辦公室裡面試出來的蕭子淵和溫少卿同樣有些異常。溫少卿彎著眉眼一副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的神情,蕭子淵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只不過似乎……心情很好?
四個人面面相覷,而後自然而平靜地各自移開目光,各懷鬼胎。
林辰主動問:「對了,我妹妹面試怎麼樣?」
溫少卿看了蕭子淵一眼,「別叫那麼親熱,人家姓隨,你姓林。」
林家和隨家是世交,林辰和隨憶從小就認識。林辰知道隨憶也報了這所大學時,興奮了好久,相比之下,這個妹妹倒是很淡定。
林辰擺擺手,「從她出生我就認識她,我是沒有親妹妹。她啊,跟我親妹妹沒什麼兩樣。到底怎麼樣啊?」
沉默許久的蕭子淵忽然開口,言簡意賅,「你這個妹妹……很特別。」
溫少卿想了想,「你這個妹妹是不是壓根就不想來學生會?你逼她來的?」
林辰一臉驚愕,「你怎麼知道?」
剛才在那間辦公室圍觀的群眾立刻跳出來,「她每個問題的答案都像是來砸場子的!問她為什麼加入學生會,她竟然說是為了加分,可以少修門課。少修門課就可以節省時間用來睡覺!」
一群人立刻又笑瘋了。
然後有人從後面探出腦袋,「這麼巧?我們這邊也有個砸場子的!」
「哦?」
「是啊是啊,還翻了喬大才子的牌子。」
「快講講!」
一群人鬧得歡,喬裕撫額苦笑,「人家小姑娘就是開個玩笑,你們不要當真好不好?」
說實話,喬裕真的只當這是場玩笑,他還記得幾個月前第一次見到她,她壞笑著嚇走那個上前搭訕的男孩時,眼底也是帶著這樣的狡黠和得意,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和今天一模一樣。
回去的路上,喬裕仔細想了想,這個女孩子還是挺有意思的。長得那麼漂亮明明是被別人調戲的命,卻喜歡調戲別人,而她的可愛之處在於從不掩飾自己的調戲,那抹輕佻和風流從眼底眉梢漫出來,讓人不敢相信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被戲弄了。
溫少卿歪頭看了一眼,碰碰林辰,「他一個人在那兒偷樂什麼呢?」
「大概是被當眾宣佈了歸屬權問題,有了歸屬感。」林辰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說真的,我真的覺得那女孩很眼熟,在哪裡見過來著?我想想啊……」
更讓喬裕沒想到的是當天晚上竟然又遇到了紀思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