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額度額度額度!
這臭豬頭!季明舒從聚會現場出來就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司機開車前往君逸總部大樓的途中,她也是氣悶地望向窗外。
可能是因為明天大年三十,司機大叔的狀態比較放鬆,等紅綠燈的時候還挺幽默地跟季明舒聊了幾句。
奈何季明舒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也不知道一直盯著窗外到底在看什麼,嘴角抿著向下垂,明媚容色平添三分冷豔。
司機從後視鏡裡瞥她一眼,識趣地沒再說話。
車廂內一瞬陷入靜默,季明舒的腦內小劇場卻正歡快地熱鬧——
岑森這隻狗!她看起來難道是那種做什麼都只圖他錢的女人嗎?好吧以前她是,但現在她可不是還圖他這個人嗎!他難道是「我眼瞎心盲但我帥且有錢」這星球來的?竟然一點都看不出她的心思!!!
他也不用腳趾頭想想,不喜歡他誰會因為一個小小海島就輕易原諒被網暴這種不可饒恕的錯誤!
不喜歡他誰要冒著被自己公公訓斥的危險硬著頭皮衝進書房送湯!
不喜歡他誰要配合讓他發揮一整晚!累得氣都喘不勻還要為了滿足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心從神態動作語言等方面全方位傳遞出「老公你真的很棒棒」的暗示訊息!
生氣!她可真是太生氣了!!!
到君逸後,生氣的季明舒高冷地戴上墨鏡才緩緩下車。
她今天去參加生日聚會,裡面了條酒紅色的小禮服裙,外面是一件米白色的羊絨大衣,高跟鞋閃閃亮亮的,從鞋面閃到了細而高的鞋跟,水晶串成的細帶疏疏落落繞過纖細腳骨,每一步都閃耀著細碎流光。可能是有賴於這身打扮,她手上提著的保溫罐也莫名有了一種新年絕版限定款的氣質。
岑森這時正在辦公室和江徹視訊通話。
江徹眼尖,瞥見他旁邊顯示螢幕上的高清攝影機畫面,忽然一笑,還挺有閒心地截了個圖傳到群組裡,並順便中斷通話。
江徹:【圖片】
江徹:【不聊了,你老婆來查崗了。】
趙洋:【這是小舒啊,攝影機裡都這麼美?嘖嘖嘖!】
舒揚順勢吹了個究極彩虹屁:【沒錯!季明舒!就是這麼一個在零下八度的低溫天氣裡也渾身上下都寫滿高級和矜貴的女人!】
岑森沒多搭理他們,瞥了眼攝影機,撥內線叫周佳恆下去接人。
可內線剛響一聲,他就掛斷了,因為周佳恆已經屁顛屁顛出現在了攝影機畫面的角落。
周佳恆連續兩回辦錯事後,總助覺悟忽然有了大幅提升。
知道季明舒要來公司探班,他特地交代司機在快到公司的前三個紅綠燈路口就先和他報個信。
季明舒下車往裡面走的這時,他早在門口恭候總裁夫人的大駕光臨了。
他小心翼翼陪在季明舒身側引路,神色分外恭敬,恭敬得都有點諂媚,「夫人辛苦了,這個我來提吧,夫人您這邊走。」
高冷舒舒半個眼神都沒給,只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走進總裁辦的專用電梯,高冷舒舒看了眼亮燈的六十八樓,忽然問了句,「明天就過年了,周助理你不回家?」
周佳恆:「要回要回,岑總特地幫我安排了飛機,明天一早回家。」
他還笑著給她細說岑森有多體貼員工:「岑總還幫我父母準備了一車的禮物非要我帶回去呢,說是前兩年在澳洲沒回家過年,讓我這次回去好好陪陪父母,這些禮物都是他的心意。」
「哦對了,岑總還讓我放了足足七天假,年夜飯都想好了,讓我去我們那裡的君逸華章吃,有親戚朋友過來都可以直接睡飯店……」
周佳恆越絮叨季明舒就越覺得憋屈。
拜託,誰想聽這些!
本以為周佳恆跟在岑森身邊受足了罪,肯定特別能和她志同道合地一起吐槽這過年都不放假的岑扒皮,萬萬沒想到這哥們給點小恩小惠就喜滋滋的,對岑森那叫一個感激涕零!
太沒出息了,太令人失望了!這樣沒有氣節的小油條不配成為季氏舒舒的朋友!
她本想示意周佳恆立即關麥,但下一秒周佳恆又忽然提了一嘴,岑森這幾天正為提前回國所遭受的損失做補救有多麼多麼辛苦。
季明舒稍頓,忽然問了句:「那個,損失了多少?」
周佳恆及時刹車,面上浮現出些許為難的神色。可季明舒不停追問,加之這也不算商業機密,周佳恆猶豫片刻還是遲疑著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個億?」
「……美元?」
周佳恆又伸出另一隻手,比了個零。
「……十億?」
周佳恆眼觀鼻鼻觀心,快速道:「十二期投資款加起來是十億,美元。」
季明舒沉默了。
雖然她對金錢數字比較麻木,也知道岑森的身家遠不只這個數字。但她也明白,十億美元作為一筆個人投資款項來說,已經很多很多了。
來時路上醞釀的那些怒火「咻」的一下就被這盆價值十億美元的冷水澆得乾乾淨淨,與此同時,她心底也慢慢滋生出一種名為愧疚的情緒。如果不是因為她,這筆投資不會丟的。
「夫人,到了。」
電梯到達頂樓,見她半晌發怔,周佳恆按住電梯提醒了聲。
一路走進總裁辦公室,季明舒都飄飄忽忽,那種愧疚感越接近岑森就變得越加強烈。
走到岑森的辦公桌前,她眼睫低垂,只默默地打開保溫罐,小聲道:「幫你打包的雞湯,你喝一點暖暖身體,這家店很多人排隊,都說是真材實料。」
岑森默了默。
之前他在通訊軟體裡問是不是要買的東西超過副卡額度的時候,她明明很生氣,還指責他把她想得太過物質。
而且剛剛攝影機畫面裡,她那氣勢也不像是來送湯關心,更像是要把保溫罐裡的熱湯潑他一臉找他算帳。
他摘下眼鏡,湊著季明舒推至面前的小碗舀了一小勺。
嗯,味道很正常。
他抬眸看了眼季明舒,「坐。」
可季明舒蹭在他辦公桌邊,手裡把玩著保溫罐蓋子,扭扭捏捏地不肯動。
保溫罐蓋子朝內的那一側有水汽,季明舒把玩著蓋子外面那一圈也沒多加注意,裡頭的水就那麼滴滴答答地全都落在了地上。
半晌,她放下蓋子腳步微挪,剛想和岑森說點什麼,就猝不及防來了個腳底打滑,緊接著一個側向九十八度半的高難度旋轉伴隨高訂小紅裙迎風飄揚以及飄逸秀髮在空中肆意飛舞——
她完美地跌坐在了岑森懷裡。
岑森一手還拿著湯匙,動都沒動,只感覺腿上忽地一重。相比之下季明舒就主動多了,在坐下的那一瞬間,便自動自發環上了他的脖頸。
「……」
「……?!」
季明舒懵了懵,大腦大概空白了四五秒才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她後知後覺對上岑森沉靜的眼眸,分明從岑森眼底的沉靜中看到了「沒想到你這麼主動」、「很好,投懷送抱的手段非常別致」、「既然做得如此明目張膽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好了」等多種情緒。
不!她不是故意的!剛剛一定是有阿飄附體這一系列高難度動作她才能完成得這麼順暢自然無懈可擊!
想到這季明舒下意識鬆了手。
可岑森已經放下湯匙,雙手都已經環上了她的腰。
「等……等一下!」
「我不是,是地板太……太滑了,我不是故意的!」
岑森的目光已經落到她鎖骨以下的位置,只不以為意地「嗯」了聲,又應承:「年後換新的地板。」
顯然不把她的解釋當回事。
季明舒不爭氣地紅了紅臉。見岑森目光幽深,她心底的羞赧不知怎的,也慢慢朝著破罐子破摔的方向進化。
察覺到岑森的手開始不安分時,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光明正大地抱住岑森並縮進了他的懷裡。
岑森意動,她又小小聲說起正事:「我前幾天聽到爺爺和爸在書房說,你提前從巴黎回來,結果被岑楊搶了一筆項目投資,對不起啊……」
岑森眼底暗色略略褪去。
季明舒又心虛地細聲說:「不然那個島就先別買了吧,能看極光那都在北極圈了,肯定特別冷,一年也去不了幾次,維護費用很高的。還有,我以後也可以少買一點東西,還有你上次送我的那個戒指,都沒機會戴,不然我把它賠給你怎麼樣。」
「小錢而已,我還沒窮到要讓自己老婆賣首飾的地步。」他揉了下季明舒的腦袋,身上疲憊彷彿也倏然輕減。
保住了小島和戒指,季明舒有點開心,畢竟她也就是意思一下沒有真的想要賣。
她坐著不安分地晃蕩,不知怎的又追問起了岑楊的事,還幫岑楊小聲解釋:「其實岑楊也挺不容易的,就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差不多這個意思,你懂吧?你想想一下子落差這麼大,他這些年肯定是有些意難平的……」
岑森當然懂,他甚至還很能理解岑楊為什麼會時隔多年仍無法釋懷。
其實這裡頭還有些關於岑家的事情不足為外人所道,季明舒這種親近的人也並不知情,他也不想讓季明舒知情。
永遠快樂簡單,遠遠好過背負過往負重前行。
就像他也不想告訴她惡剪事件更深一層的真相,去破壞曾給過她幼時溫暖的岑楊哥哥美好形象一樣。
只不過,不破壞不等於他能允許季明舒一直在自己面前提其他男人。
季明舒還想再多說點什麼,岑森就忽然封住了她的唇,溫柔親吻。
季明舒也是個不爭氣的,沒幾秒便在這溫柔中迷失,而等待她的,就是下一秒被這忽然兇猛的溫柔攻城掠地。
她前後掙扎,嗚咽著想要出聲,可岑森半點機會都不給。
她眼角餘光還瞥見,岑森騰出手在桌面觸控面板上按了個鍵。那按鍵略略發光,上面隱約有一道斜杠,「請勿打擾」的意思?
她也來不及深想,因為這吻結束,岑森又抱著她起了身,將她放在了辦公桌空餘的一角。
辦公桌冷硬,坐起來不怎麼舒服。
見岑森漫不經心用指腹擦了擦下唇,季明舒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可岑森也順勢傾身,雙手撐在她桌邊。
他眼瞳深黑,清清淨淨地凝視著她,隨意鬆鬆領口,喉結微動。
空氣瞬間變得安靜,對視一下子也變得避無可避。
季明舒耳朵發紅,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是要……要在辦公室嗎?」
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季明舒還是很識時務的一個女人,再加上心裡還有點想要彌補的愧疚,所以這時面對岑森,她顯得格外乖巧。
辦公室內的百葉窗緩緩下落,燈光也由強烈的白光轉換成了柔和的暖黃,光影昏昏昧昧。
一片寂靜之中,辦公桌方向倏而傳來衣服和文件一起落地的窸窣聲響。
季明舒坐在桌上,雙手無力攀附在岑森肩上,幾次落下,又幾次搭了回去。
岑森額前的黑髮略有濕意,情至深處,他偶爾會附在季明舒耳側說些什麼,聲音低低啞啞的,眼底也泛著紅。
季明舒大約是擔心外面有人會聽到,由始至終都不敢發出多餘聲響,實在忍不住發出的聲音也是悶悶的,帶點刻意的壓抑。
其實季明舒的擔心有點多餘,臨近過年,員工基本上都已放假,君逸總部大樓人很少,頂層總裁辦公室的人就更少了。再加上岑森還掛了「勿打擾「的提示,哪個不長眼的敢多近半步,窺聽半分。
可是呢,季明舒這一進去就幾個小時不出來的,對面總助辦公室的幾個助理有點不知該如何自處,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能從彼此眼中讀出「這光天化日的我們還杵在這裡合適嗎」、「岑總之後會不會把我們通通開除啊」的極端尷尬。
別人打電話過來說有文件急需岑總簽字批回,他們一邊面不改色回著「岑總在忙」,一邊又忍不住默默腦補些在忙的場面,就更尷尬了。
晚上七點多,岑森撥通內線,沉著聲通知他們下班。
他們巴不得趕緊消失,忙收拾東西一陣風似的捲了出去。
季明舒再三確認外頭沒人,才敢戴上墨鏡拉高衣領,跟在岑森身後小步小步往外走,她走路的姿態不太自然,似乎隨時都會軟下去,膝蓋也微微發著紅。
可能是白日已經饜足,晚上回家,岑森沒再有所動作,季明舒縮在他懷裡,安安穩穩睡了個好覺。
*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老天爺難得在連日大雪過後露了個笑臉。
季明舒和岑森很早就起床前往季家大宅。
中午他們兩人留在季家吃團圓飯,席間二伯季如柏舊事重提,條理清晰主次分明地全方位開啟了婚後三年的催小孩進程。
「二伯,我才二十五你急什麼,那好多女孩子在我這個年紀婚都沒結,還在念研究所找工作呢。」季明舒放下筷子撒嬌。
可季如柏對她撒嬌的這套早有抵抗力,思辨能力還特別好,「還二十五二十五,年一過你就二十六了。而且你這不是沒念研究所也沒找工作嗎,跟人家有什麼能比的。再說,讀研究所找工作難道還影響結婚生子?思槐你說說,你們學校是不是還滿多那小女生邊讀研究生邊結婚生孩子來著。」
季思槐是季明舒的大堂哥,任職於某所知名大學,在學術研究上頗有建樹,三十出頭便已評上副教授職稱。
他笑著應聲道:「還真的滿多,別說研究生了,大學生都滿多的。去年一個大三小女生想找我當她導師,我看她腦筋靈活,綜合水準也不錯,想說能保送研究所的話倒是可以來我實驗室,結果那小女生大三還沒念完,就直接生小孩去了。」
季如柏滿意聽完,又用一種「聽見沒,我說的就是真理」的眼神瞅著季明舒。
緊接著季如松和她的大伯母、二伯母、一眾堂哥們也都齊齊望向她,還都一副「你二伯說得對」的表情。
季明舒一口湯含在嘴裡,硬是沒咽下去。
好在岑森溫聲出言,為她解圍道:「明舒還小,我們可以先做做準備調理身體,過一兩年再生小孩也不急。」
說完他又輕抬酒杯,和她大伯二伯還有堂哥們敬酒。
岑森都這麼說了,大家自是不好多勸,畢竟天天蹲他們家碎碎念也沒辦法強行幫他們兩人造人。
好不容易應付完季家這一遭,晚上到了南橋西巷吃飯,岑家長輩也像是和季家長輩串通過似的,沒說幾句就舉出各種例子旁敲側擊,他們兩人不接話,便直接問起了他們兩人打算什麼時候生小孩。
不過岑家這邊比季家那邊好,因為岑迎霜趕著過年的當口回了家,她這大齡未婚女青年衝在被長輩問候的第一線,替季明舒擋掉了不少子彈。
年夜飯後夜幕也已降臨,電視打開,廣告喜氣洋洋,岑家涼亭正屋也是一片歡聲笑語,小輩們吃完飯後,都一溜煙地跑出巷子,去自家汽車的後車箱搬煙火,往回走的途中,還互相比著誰的煙火比較新潮比較高級。
季明舒和岑森在正屋陪著長輩們說了會兒話,季明舒說晚上吃得有點撐,岑森便說帶她出去散步。
大人們都揶揄他們小倆口夫妻恩愛,季明舒三分配合做戲,七分發自內心感覺甜滋滋的,和長輩們嬌嗔幾句,便起身挽住岑森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