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校草
冬日的江城總是固陰冱寒，層層雲霧不見天日，陰暗的天氣讓人打不起精神。
岳千靈站在擁擠的走道，守著印表機，四周只有機器運作的沉悶聲音，而她的眼裡透著幾分激動。
幾秒後，她看著離職單從印表機裡緩緩吐出，長舒了一口氣。
一週前，岳千靈提出離職申請。
今天週二，她已經提交郵件，去各個部門走完流程就可以正式離職了。
於是，她在小組私下拉的群組裡說了一聲。
岳千靈：『各位，我離職啦，今天辦理所有手續，下週就不來啦。感謝大家這段時間的照顧！』
遊戲公司辦公環境沒那麼嚴謹，此話一出，四周的同事沒在群組裡回訊息，幾道視線直接集中到她的座位。
「什麼？妳辭職了？」
「好好的怎麼要辭職啊？」
「馬上就要過年了怎麼這個時候辭職？」
「不是要聖誕活動了嗎？妳的卡面還沒畫完怎麼辭職了？」
問話的人太多，岳千靈沒辦法一一作答，只好籠統地說：「我要回學校去做畢業設計了，之後可能考慮回家鄉工作。」
「回家鄉工作」可能是在座許多人都考慮過的問題，所以沒再纏著問，頂多只是對岳千靈突然提出辭職表示震驚，轉頭問另一個人，「組長妳怎麼不說呀？」
這件事岳千靈確實沒有提前告訴其他同事。
她的組長是唯一提前知道她要離職的人，畢竟審核第一關就需要她簽名。
不過以組長的性格，沒把這事說出去，岳千靈還挺意外的。
「我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組長理了理瀏海，雲淡風輕地說，「那今晚一起聚個餐？當作歡送會吧。」
岳千靈聞言，沒有立刻說話。
要說她離職的原因，第一個因素就是這個組長。
也不知道是一個人吃飯就消化不了還是怎麼樣，動不動就建議全組聚餐。你不去還拿團隊合作思想那一套壓你，搞得好像不參加聚餐就是不合群，要接受幾小時的思想教育。
平時岳千靈想著自己只是一個還沒畢業的大四學生，要尊重前輩，不要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加上同事各個都來招呼，她只能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去聚餐。
不過現在嘛。
岳千靈笑了笑，「不了，謝謝。」
她摘下工作證，放進包裡，直勾勾地看著組長。
那雙眼睛深邃漆黑，睫毛濃密，即便不施粉黛也像含情帶意，很是適合傳達畫外音——都辭職了，放過我吧。
可是組長好像沒聽出她的意思似的，拿出手機開始選餐廳：「樓下那家烤魚店怎麼樣？很紅的要排隊的，我先領個號吧。」
手指輕輕按了幾下，才抬頭笑瞇瞇地對岳千靈說：「說不定這是我們小組一起吃的最後一頓飯了，以後多聯絡啊。」
岳千靈不再說話。
她連多一個眼神都不想給組長。
拿上離職單，岳千靈離開了座位。
HC互娛是一個創立三年的遊戲公司，說大不大，各項流程也沒那麼麻煩，連競業條款都不用簽。
她現在只需要按照離職單上的表格去各個部門簽名，最後給HR（人資）簽名蓋章就可以了。
這時才下午三四點，岳千靈不慌不忙地先去茶水間倒了一杯咖啡，靠著窗邊坐著，心情難掩激動。
她打開手機，在大學宿舍群組裡嚎叫。
糯米小麻花：『終於解脫了！我要回宿舍躺三天三夜！打三天三夜的遊戲！』
糯米小麻花：『我要吃三天外賣！誰也別想讓我出門聚餐！』
沒多久，室友印雪回了訊息。
印雪：『笑小聲點，我在世貿中心都聽見妳的笑聲了。』
印雪：『不過妳真的決定了？不再考慮一下？』
印雪：『HC多好啊，待遇那麼高，我們多少人想進還進不了呢，今年我們學校去面試的幾十個人裡只錄取妳一個人呢。』
印雪：『我覺得妳那點小意見，完全可以看在錢的面子上忍忍。』
話說回來，岳千靈對HC這個公司的意見可是一點都不小。
永遠占用下班時間聚餐的組長，審美奇葩的主策劃，長了手卻老是麻煩別人幫忙的組員，還有夏天開到十五度冬天開到三十度的空調。
不身在其中，永遠不會理解這些「小事」對人的摧殘有多大。
岳千靈原本是個精緻女大學生，但自從來這裡上班，有時候連頭都不想洗了。
預想到未來生活的昏暗，岳千靈決定及時止損。
反正又不需要養家糊口，何必這麼委屈自己呢。
況且岳千靈雖然偶爾鹹魚，但也是一條有夢想的鹹魚。
她學了這麼多年美術，又對遊戲行業情有獨鍾，自然是想有個積極向上的工作氣氛的。
而HC互娛呢，盈利挺多，但賺的錢都是快錢。
每一款手游的開發都是照著別人的框架玩法抄一套，然後迅速上市迅速flop，運氣好的還能堅挺個兩、三年。錢到是流水般地嘩啦啦進賬了，但岳千靈時不時迷茫，自己學了這麼多年的美術，現在到底在幹什麼？
群組裡，另一個室友也回了訊息。
方清清：『唉，其實哪個公司不是這樣呢？只要是打工，都一樣苦命，HC好歹薪水高呢。』
糯米小麻花：『別勸我了，就這破公司，再漲十倍薪水我都不待了！』
回完這則訊息，岳千靈神清氣爽地走進電梯。
第一個要簽名的部門是行政部。
電梯門打開，岳千靈臉上的笑容還沒按捺下來，就聽見正對面的人力資源總監辦公室裡傳來一聲怒吼。
「要老子讓位？你們瘋了吧！遊戲還做不做了！」
「什麼乳臭未乾的臭小子！他媽的大學畢業證書還沒拿到呢也敢上來就要坐我的位子？」
「你們他媽的羞辱誰呢！老子不幹了！」
緊接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摔門而出，怒氣衝衝地朝電梯走來。
人力資源總監跟出來，試圖想說什麼，最後只是張了張口，一句話沒也說，回頭關上辦公室的門。
岳千靈看呆了。
沒想到辭職——還能這麼帥的？
在她出神的片刻，負責她離職流程的HR陳茵從一旁走過來，叫了她一聲。
「岳千靈？走完流程了？」
「沒呢，正要去行政處。」
岳千靈又回頭看了那個男人一眼，問道，「這是哪個部門的啊？」
陳茵沒什麼事，剛買了一杯咖啡上來，站在一旁跟岳千靈閒聊。
「不是你們手遊事業部的，是第九事業部的。」
「啊？」岳千靈詫異地瞪大眼睛，「第九事業部的人，怎麼會鬧得這麼難看？」
不是岳千靈大驚小怪，而是這個「第九事業部」在HC是一個非常特殊的存在。
說起這個部門，不得不提一下HC互娛的發展史。
老闆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女人，經歷相當傳奇。
國中時期曾經一度因為沉迷遊戲而退學，家裡打斷了三把衣架終於把她拉上正軌。
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家裡想著不用操心了，不想這位姐直接拒絕了所有offer，跟家裡人說要去做遊戲。
這一下把她爸媽氣得心臟差點停了，又打斷了三把衣架也於事無補，最後直接斷了關係。
然而故事的走向也並不是很勵志。
這位姐懷著滿腔熱血想創造次世代3A遊戲，卻發現甲方爸爸只為黃金礦工買單。
經過多次挫敗差點去睡天橋之後，這位姐想出一個曲線救國的方法。
——做手遊，賺快錢，養夢想。
而她的夢想承載體，自然就是公司裡那個神奇的「第九事業部」。
不像其他事業部，連名字都透著敷衍。
「第九事業部」並不是HC的第九順位事業部。
眾所周知，傳統八大藝術是指繪畫、建築、雕刻、音樂、文學、戲劇、電影、舞蹈。
而電子遊戲，游離在不被世人認可的邊緣，被虔誠地奉為「第九藝術」。
——「第九事業部」由此而來。
它已經成立三年了，位於HC互娛大樓的最頂層。
他們像一個神祕組織，雖然共用辦公大樓的一切設施，架構卻與HC互娛分離，擁有獨立的辦公系統，平時也從不出現在公司團建類的活動上。
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沒有任何產品上市計畫。
也就是說，他們沒有任何業！績！壓！力！
岳千靈雖然不認識第九事業部的人，但不妨礙她嫉妒。
那可是一群行業天才，被老闆高價招聘進來，傾全公司之力養活他們，讓他們大把大把燒錢去開發真正的次世代遊戲。
簡直就是老闆捧在心尖上的一群人。
所以岳千靈不明白，那位大哥怎麼會和人力總監吵成這樣。
「妳以為第九事業部真的白吃飯啊？」陳茵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說，「開發那邊已經七個月沒有進展了，換別的公司就是捲舖蓋走人的下場。」
說著，她扭頭別有意味地睨了岳千靈一眼，「但是我們老闆有人情啊，也沒趕人走，只是花大力氣找了新的主開發來。」
岳千靈挑了挑眉，表示自己願意繼續聽下去，陳茵自然不吝其言，「新的主開發年紀不大，好像跟妳差不多吧……」
靠。
岳千靈天靈蓋一麻。
跟她差不多大，豈不是大學剛畢業，甚至還沒畢業。
來擔任3A遊戲的主開發，怪不得剛剛那位原主開發要氣成這樣。
這不是羞辱人嗎。
除非那人是天才。
可第九事業部的人，誰又不是領域內的天才呢？
「所以呀……」陳茵突然拍了拍岳千靈的肩膀，「妳看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剛剛那位曾經也是遊戲業的風雲人物啊，從業十幾年出了多少成績，但只是這一個案子搞不起來，立刻就要被後浪拍死。所以我還是勸勸妳，最好再仔細考慮一下，別用跳槽的時間耽誤了自己成長的機會。」
「好的，謝謝茵茵姐，我先去蓋章了。」
「……」
整個離職流程挺順利，離職單上每一處都簽好了名。
岳千靈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氣，滿臉笑意地去找陳茵蓋最後的紅章。
陳茵看她那麼開心，其實覺得有些可惜。
畢竟作為美術，岳千靈的畫風深得老闆喜歡，產出通過率還是全公司美術人員中最好的。她要是走了，回頭老闆要她們以岳千靈為標準再找人，那才麻煩呢。
而且出於私心，她也挺喜歡岳千靈的。
於是，在蓋章前，她再次問道：「真的不考慮考慮了？一辭職，可是三個月內不能再返聘了呢，要是找不到更好的工作怎麼辦？現在後悔，我還可以幫妳撤銷流程。」
後悔？
岳千靈笑著搖頭，「不了，我已經想好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陳茵也無力挽留，打開抽屜找公章。
這時，岳千靈突然感覺到身旁籠上一層黑影。
她一扭頭，目光觸及到身旁之人時，所有思緒的齒輪在刹那間停止轉動，只有心跳加快速度。
顧尋不知什麼時候站到她身旁的。
他穿著黑色的飛行員外套，更顯身材挺拔高大，影子被燈光拉得極長，所以出現的那一瞬間給岳千靈微妙的感覺。
燈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岳千靈定神看著他的側臉。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人，只在對面的接待人員問他來幹什麼的時候，抬手拿出一張A4紙。
「來報到，第九事業部。」
話音落下，人力資源部好幾個人從辦公桌抬頭，視線朝顧尋身上集中。
有的人便是這樣，即便低著頭，面容隱藏在逆光處，看不見那張精雕細刻的臉，但渾身氣質也能讓人將其與「吸引力」三個字牢牢掛鉤。
現場的目光便能證明此結論。
更何況，他此時說的是「第九事業部。」
今天要來第九事業部報到的，只有那個「大學畢業證書還沒拿到」的新任主開發。
唯一與顧尋面對面的那個女職員在恍神片刻後，確認自己沒聽錯，連忙開始核對資料表。
這時，顧尋才注意到身旁一道視線一直黏在他身上。
他側頭，垂眼看見岳千靈的那一刻，有點意外。
但沒有一絲驚喜，只是抬了抬眉梢。
「妳怎麼在這？」
岳千靈驟然回神。
她正想著要說話的時候，顧尋卻已經收回視線，伸手接過HR遞來的單子。
很顯然，他對岳千靈為何出現在這裡不太感興趣。
但他不知道，在他出現的這短短一分鐘，岳千靈的心理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顧尋竟然就是那位大哥口中羞辱人的存在。
這HC互娛可真是個好地方！
不走了！
打死也不走了！
可是——
等岳千靈終於想起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並回過頭看向桌面時，
陳茵已經在她那張離職單上蓋上了鮮豔的紅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