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挑戰中蘊含著禮物。
三十五年前的我絕不會同意這個說法的,但現在回想起來,我已經理解、也欣賞這個說法的真實性。
這是約翰尼斯堡一個相當平常的夏日早晨。天色晴朗,一切都很平靜,外頭也很溫暖。我和弟弟早上七點前就起床了(我們共用一個房間),很快就開始聊天、玩耍、笑個不停。門毫無預警地被人打開,我的繼父衝了進來。他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脾氣暴躁,自尊心也很脆弱。不幸的是,我們玩耍和笑鬧的聲音把他吵醒了。他進門來並不是要我們保持安靜,而是要確保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他開始用他最喜歡的竹杖管教我,就像一個訓練有素的武士,因為我的冒犯——因為我打斷他的睡眠——而不斷地打我。幸好,那些傷痕主要落在我的背上,所以很容易藏起來。
我當時真的很痛,幾乎沒有辦法穿衣服、自由活動,也沒辦法坐下。他知道這樣會引起老師的注意,就叫我說我跌倒了。我害怕地遵照他的指示,但老師們並不買帳,並要求我掀起上衣給他們看。他們交換的目光道盡了一切。我相信,如果這種事發生在現在的社會,我就會被帶到另一個地方安置,但當時是一九七零年代末,所以一切都保持著原狀。
讓這起事件與眾不同的地方,並不是身體或心理上的創傷,因為不幸的是,這是在我的生活當中相當常見的一件事,只是這件事是發生在早上而已。
像許多孩子一樣,我在一個酗酒的家庭中長大。生活在這種環境中,意味著晚上更有可能出現虐待行為。我曾經非常害怕下午五點,因為那是啤酒或烈酒會出現的時間點,而攻擊與衝突的循環就會開始。起初,大人的飲酒量還有限,甚至可能只是為了慶祝,但隨著飲酒量的增加,口水戰就開始了,而且往往會不可避免地出現某種形式的創傷。因為關節脫臼、撕裂甚至嚴重瘀傷而去醫院急診室的情況,在我們家並不少見。
當我還小的時候,我經常陷入父母的交火之中,成為發洩憤怒、怨恨和攻擊的目標。每天放學回家,走進屋子,我的心臟就會開始狂跳,手心冒汗,呼吸也變得淺短。我必須保持高度警惕,因為我不知道接下來有什麼在等著我;總之,很少是好事。
家庭嚴重的財務困境進一步加劇了我們的掙扎。我們很少在一間房子裡待超過一、兩年,要嘛是因為被銀行收回,要嘛是因為付不出房租而被驅逐。這意味著任何形式的額外支出,例如額外的課外活動、體育器材,甚至學校文具,都是我們負擔不起的。同時,在我的求學生涯中,我總共轉學了七次,所以我必須忍受隨之而來的壓力和挑戰,當然還有朋友和長期關係的缺乏。
白天,我盡可能地遠離家裡,在公園裡閒逛,或是在外面騎腳踏車好幾個小時,但我的主要目標,是在晚上時盡可能長時間地遠離家中。
十三歲時,我找到了一份服務生的工作。雖然在那個年紀工作是不合法的,但我所承受的長期壓力,讓我看起來年紀大得多。最後,我找到了一個可以保證我安全的做法。我每天早上七點去上學,下午自己打發時間幾個小時,短暫地回家換衣服,然後去上班,晚上十點半左右回家,通常這個時候,家裡的一切都已經平息下來了。我每週工作六天,並在接下來的五年裡持續這麼做著。雖然這給了我經濟上的自由,讓我擺脫了家庭的壓力,但這也意味著我犧牲了睡眠、個人健康和做任何運動的機會,也讓我失去了受教育的機會。
我勉強維持著學校的生活。我的目標只是盡可能地拿到及格的最低標準。這就是逆境的工作——它會剝奪我們的夢想和抱負。
每天坐在教室裡,我都覺得完全跟不上。我精疲力盡,一遍又一遍地重溫著我生命中的創傷事件。我對課堂最多的印象,都是在白日夢中度過,幻想著不一樣的現實。
諷刺的是,儘管我在大多數科目上都有困難,但我特別擅長歷史,因為它就是一連串重複的事實與事件。但任何需要系統性作法或需要家庭作業的科目,對我來說都特別難熬。如果換作今日,醫院可能會開聰明藥(利他能或Concerta之類的藥物)來治療我的注意力不足症候群。
為了挽救我的學業困境,其中一間學校建議我做一份性向測驗,找出我的強項和弱項。我發現我喜歡受到各種形式的關注,因為我的家人對我這個人沒有太多的興趣。
透過大家的努力,我被帶去見了一位最好的顧問,我興奮得幾乎無法控制自己。身為一個迷失的青少年,我需要聽到我擅長什麼,因為一直以來,我聽到的都只是我哪裡不夠好。我走進顧問的辦公室,與他進行了簡短的討論,填寫了必要的表格,進行了一些測驗並試著解開幾個謎題。終於到了這一刻。除了基本的生存之外,我終於有了一個目標、一個目的和使命。不幸的是,評估的結果並不好。這位「專家」堅信我沒有表現出任何天賦或是傾向,只是搖了搖頭。我很沮喪,但我已經經歷了太多的失敗和失望,我知道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和世界上許多孩子一樣,成為環境的受害者,無力改變自己的現實。
在這段時間裡,我開始認真地尋找自我保護的方法。有時候,我能夠上一到兩個月的空手道課,但是交通(尤其是我需要接送)和時間不足,會讓我無法更進一步。我只有受過最少的正式訓練,但我會自己練習好幾個小時——拳擊、踢腿,做最基本的招式和伸展。這對我來說是個巨大的安慰,也給了一個我很大的信心。看運動競賽和偶爾的功夫電影,會在我所處的、看似沒有任何成長機會的世界中,提供我持續走下去的動力。
我對於身體的力量有非常強烈的需求,因為力量在我生長的環境中是一股強大的威懾力。我開始做伏地挺身和仰臥起坐,也會在學校和工作之間的空檔中自我鍛鍊幾個小時。我沒有任何類型的結構、指導或道具,我就是我自己的老師、動力和人生導師。
不用說,我缺乏持續性、變化和進步,但是在那種艱難的狀況下,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當時,我人生中更大的掙扎並不是虐待,而是我一輩子都在受人忽視,也缺乏任何型態的支持。我的情緒層面和更實際的資源方面,都處於匱乏的狀態。
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每個人都已經盡力了,家人、甚至陌生人,即使在我不配得的時候,也向我表現出了善良和關心(有時我真的很難搞),但這幾乎無法彌補我內心所感到的空虛。
更糟糕的是,幾十年後,我發現我有幾種基因的變異,會使我對壓力的反應更強烈、並使我更難從創傷事件中恢復,使我在面對逆境時顯得更加脆弱。
十八歲時,我已經學會了努力工作和認真投入的價值,但依然缺乏許多其他生活技能。我有幾個讓我比較有優勢的技能和特質,包括外向的個性(被迫的)、對新的經歷抱持開放的態度,以及做人隨和。我徹底缺乏積極、鼓勵、關懷、專注與同情的環境。此外,我也把我許多的失敗和挫折,當作針對我個人的反應,並且從受害者的角度來看帶這一切;我一直希望得到某種意義上的拯救。我的情緒控制了我的現實,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來修復這個障礙。我無法控制壓力反應,也沒辦法在艱困的事件後好好調節自己。最後,我還忽略了自己的健康。我不知道怎樣才是好的飲食習慣、沒有吃任何營養品,也沒有固定運動或其他基本的健康行為。
我已經認定自己就只能過上平庸的生活。由於教育水準比較差,韌性又低,沒有任何主要的技能或能力,又沒有足夠的支持基礎,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就像是一個艱難而孤獨的地方。我在國外待了一段時間,隨後又試著加入義務役來重新開始我的生活,但是我的內在掙扎一直跟隨著我 ——我無法放鬆,得不到滿足、也得不到快樂。
但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就在街角等著我。我本來最害怕的東西——義務役——事後證明是為我帶來正向改變的催化劑。我剛開始的體驗不是很成功,甚至是一場災難,因為我的身體素質不夠好,心理素質也不夠強韌,但是大約兩個月後,一個轉捩點就出現了。這個體驗成為了培養我韌性的完美大師班。我學會了我的第一個主要生活技能,其中包含了磨難、毅力和堅持的力量。那一段人生經歷,向我顯示了支持的價值,以及團隊的力量,因為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我了解到,我們所有人都需要得到正向的挑戰才能在人生中成長。但是,截至目前為止,我得到兩個最大的教訓,是要維持健康的行為的力量和保持體態良好,好支持我們的心理和情感狀態,以及希望的價值——這是一種真誠的信念,相信你的生活在未來真的會變得更好。
最後,在二十歲那年,我真的相信我可以做到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雖然這些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韌性技巧,也是我人生新篇章的起源,但過去的掙扎仍然束縛著我,尤其是在情感方面。缺乏的結構式教育一直困擾著我,我發現自己無法學習我想要的東西,只能學習我能負擔得起的東西,以及我的學術成就(或缺乏的學術成就)所允許的東西。
我幾乎放棄的夢想又回到了檯面上,也就是職業運動生涯。唯一的差別是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因為我現在要做的,是支持其他人的運動發展和成長。
憑藉著在軍隊中獲得的新技能,我將所有資源用在學習和教育自己上;畢竟,我已經成為我自己最偉大的老師了。不受限制地從各種來源和角度學習,我的日日夜夜、還有週末,都耗費在我以前的弱點、卻是我現在新發現的力量上——獲得新知識。我的目標是幫助世界上最優秀的運動員克服個人挑戰與障礙。
關於痛苦、失敗、挫折、失望和障礙,我可是有博士學位的等級,這些都給了我令人難以置信的禮物。同理心、同情心、更高的敏感度和更強的感知過程。我可以預測人們的移動方式及他們未來的行為。我能夠看出對手的專注程度、信心、競爭力和預期的行動。
在接下來的二十年裡,我繼續增強我的韌性技巧,其中包括了適應力、意識和認知的重新評估——這是所有特質中最重要的一點。
我逐漸意識到,我們都有能力度過逆境和困難。事實上,這是人類天生的能力。韌性的定義不是生存,而是克服逆境。這種現實是你可以習得的技能——是行為和心理特質的集合,當它們整合在一起時,我們就可以實現夢想、可以發揮最大的潛力。
這本書的目的,就是分享這些基本技能,並為你提供工具,幫助你更容易應對生命的複雜。